是孩子们脸上的神情吗?仿佛灵魂早已被严寒和苦难冻结。这乱世之中,麻木也许才是常态?
离开此处,思绪不断频闪,孩童,红线,寅时,交易……
线索如同断线的珠子,散落一地,怎么也串不成完整的链条。纷乱的思绪翻滚着,一个名字毫无预兆地跳了出来——柳溪与。
也许,该给他写封信?他应该有办法……
喉咙深处火烧火燎地疼,头也昏沉得厉害,像灌满了铅,连一个清晰的音节都挤不出来。
夜幕低垂,雪光映照下,天空竟透出一种奇异的粉红,与地面皑皑的白雪交相辉映,显得迷离而不真实。
我独坐窗边,燕徊那张纸条摊在冰冷的案头。身体的不适排山倒海般袭来,冷热交替,意识在清醒与模糊的边缘沉浮。
支撑不住,伏在案上,指尖无意识地、一遍遍拂过那熟悉的字迹。
睡去。
十一月初五 阴
清晨,天色是铅块般的灰沉,压得人透不过气。忠伯轻叩房门,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公子,有您的信,是大公子那边来的。”
(附夹着一封信)
【 阿临亲启。
见字如晤,近日可好?在军中听闻,父亲要前往幽州,竟还带上了你。他难道不知晓你的身体吗?哎,母亲想必也是劝了又劝,肯定很担心。这几日也不说写个回信给大哥,很担心你,近日如何?幽州风雪要密,比京城更冷,要多添衣,身边常备些药。别不当回事。
军营里这边老样子,不过最近下面有些弟兄怨气不小。这兵荒马乱的年头,最苦的就是老百姓。仗打到什么时候是个头?这世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阿临,你有什么心事,别总闷在自己肚子里。大哥知道你,从小就爱把事扛在自己肩上。母亲跟我说,出发前那几天你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是因为什么?
其实我也看出来些,打小你就很关心这世间,总想尽自己的一份力去帮助苍生。但这之间存在着一种无形的鸿沟,有些沟沟坎坎,没那么容易跨过去。太难了。
写到最后,你记住,大哥永远站在你这边。你想做什么,只要认准了,就去做。需要哥帮忙的地方,只管开口,别一个人硬撑。哥这儿,永远是你的退路。
兄字染,留。
待复。
丙申年十一月初二】
指尖抚过信纸粗糙的边缘,仿佛能摸到大哥写下这些字时那份沉甸甸的挂念。
站在冰凉的窗格前,最后一点睡意被信里的字句驱赶得干干净净。家人的关心像一股暖流涌进来,可同时,也像一束光,猛地照亮了我正踏足的这片泥沼有多深。
母亲……她心思那样细,怕是早就从我这些天的举动里,猜出了七八分吧?她竟没有阻拦……这份不言不语的默许,反而比任何劝阻都更让我心头沉重。
家人的牵挂和支持,像寒夜里拢着的一盆炭火,暖着心窝。
可这暖意还没焐热乎,更深的愧疚就像冰水一样浇了下来。我怕,怕极了。怕自己搅动的这潭浑水,一个浪头打过来,会把站在岸边的他们也卷进去,拖进更深的黑暗里。
这份牵连之痛,比独自面对更令人窒息。
将信纸仔细抚平,那熟悉的墨迹似乎带着灼人的温度。心里头像是有两股力气在无声地撕扯、较劲。
我默然坐于案前,窗外是凝固的铅灰色天幕,室内只余炭火偶尔的噼啪轻响。时间仿佛也在这凝重的寂静中停滞了。
不知枯坐了多久,心底那翻涌的浪潮终究需要一个出口。终是抽出一张素白信笺,提笔蘸墨,笔尖悬于纸上,微微颤抖。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凝成一句沉重而直白的叩问: “哥哥,你觉得这世间……应当是什么样子的?”
墨迹在纸上洇开。写下这句话的瞬间,答案已如烙印般刻在心中:这世间,容不得肆意妄为的践踏,见不得孩童被当作货物般买卖,忍不得苍生辗转于水深火热,更不该有如此多的麻木与不作为……
下午随着父亲辗转交谈,那些清晨还盘桓在心头、带着几分决然与希望的念头,此刻回想起来,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像个荒诞的笑话。
父亲的言语,像一盆兜头浇下的冰水,将那份残存的热情彻底浇熄。
不知是这心绪起伏太过剧烈,还是在外面奔波一天受了风寒,此刻只觉得浑身骨头缝里都渗着寒意,脑袋昏沉得像灌了铅,喉咙也干涩发紧,每一次吞咽都带着细微的刺痛。
天色早已彻底暗沉下来,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色。
实在撑不住了,夜晚的寒意似乎更重了几分。我强打起精神,哑着嗓子对门外道:“忠伯,陪我去趟药铺吧。”
门外响起忠伯带着担忧的应声:“好,公子。我这就备灯。” 昏黄的灯笼光亮很快在门外亮起,映出忠伯紧锁的眉头和佝偻的身影。
他默默跟在我身后,那微弱的灯光在寒夜中摇曳,勉强照亮脚下覆盖着白雪的石板路。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我们两人踩在薄霜上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街巷里显得格外清晰。寒意无孔不入,裹紧了衣衫也挡不住那刺骨的冷风,身体的不适似乎也随着这夜色,越发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