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反而更向萧敬暄蹭了蹭,几乎整个人全贴在后者身上,宛如冬日里挨炉取暖的野猫。见沈狄二人侧目,萧敬暄面色虽又难看几分,好歹忍耐下来。于是他无视何清曜的骚扰,故作无事地继续方才的话题。
“救下的人里,应有大半可随我先行返回黑水城,余下的只怕还需数日养息。军情火急,狄校尉也知耽搁不得……”
萧敬暄刻意一顿,狄一兮眉头紧蹙,果然接话:“副督军,我的同袍与友军留在此地妥当吗?”
萧敬暄半笑不笑:“有我在自是无碍,但若是无我,境况难料。”
狄一兮目光微寒:“这是胁迫?”
萧敬暄面色坦然:“这是实情,我确实能辖制此处众人。但盗匪多疑难驯,当时妥协,转瞬即变,也是常事。”
沈雁宾冷冷言:“以我同僚为质,你究竟意欲何为?”
萧敬暄轻轻一笑:“天策大营现今的统领柳裕衡将军昔时与我及何掌令似乎……有些误会。我虽有合作意向,只怕仍不稳当,狄校尉为人热忱,心思缜密,且与柳将军是旧识,可否代我转圜一二呢?”
何清曜猝然咯咯几声怪笑,其余三人皱眉瞧来。他若无其事地挠挠头,再懒洋洋打个呵欠:“公事公办真无聊,将军、校尉什么的客客气气叫来叫去,私底下还不是你怕我搞你、我怕你整我,真不比恶狗、耗子之类的省事又直白。”
萧敬暄眼角跳了跳,终于耐不住性子,一字字道:“是自己走出去,还是等我亲手把你扔出去?”
何清曜揣度片刻,再见萧敬暄形色认真,才收敛了那副怪里怪气,啧一声:“我再不说一句话了,你们慢慢聊吧,聊得开心点,当我是个大傻子就行。”
狄一兮这才淡淡回话:“副督军原是托我做个说客。”
萧敬暄悠然道:“言重了,消除芥蒂,实际于彼此有益。”
他眼底的神色从容不迫,竟似成竹在胸。果然须臾之后,狄一兮重重点头:“我答应你,几时动身?”
“明日即可,为表诚意,我与你同行。”
狄一兮稍稍有些吃惊,片刻后又复安然:“甚好。”
何清曜冷冷地瞅了瞅他,念着萧敬暄前言,方克制住一言不发。
沈雁宾突然扬手:“等等!”
萧敬暄瞥他一眼:“沈副尉有异议?”
沈雁宾咬了咬下唇,沉声说:“我……我要留下来照料同僚。”
狄一兮惊愕地注视他,良久方喟叹道:“好吧。”
萧敬暄无谓般一笑:“请自便。”
沈雁宾与狄一兮告辞退出,只余何清曜仍逗留室中。萧敬暄兀自面向石壁而立,如在沉思冥想。何清曜白他一眼,但晓得事关重大,暂时闭口没去打搅。
但他看似默默,心里却分明泛着恼火。这般涉及生死的大事,萧敬暄居然不声不响自己拿下主意,怎叫人不气?再构想那未定的结果,火气又渐渐冷却,却成了无尽的担忧。
一直盯着炭火的何清曜忽闻低微言语传入耳中,他蓦地抬起头,转向了萧敬暄。
“清曜,我答应你。”
何清曜心口一跳,不觉反问:“答应我什么?!”
“你曾经反复询问……”
萧敬暄顿了顿:“我是否愿随你离开恶人谷,远走隐遁。”
何清曜莫名地唇干咽涩,气息渐渐急促。他的确一直等候着这个答案,如今不管结果好坏,回应终于到来。
萧敬暄轻声道:“我始终没给你最明确的答案,不过到了今日……此役完结,我一定跟你走。”
何清曜一贯口齿伶俐,此刻却也不由吃吃:“你这……这是……为甚……”
萧敬暄徐徐回转,静静地看着他:“你在等我。”
何清曜缓然起身,一步复一步,慢慢接近萧敬暄。四目交视,何清曜凝视神色安然的萧敬暄,仍是不敢相信,又问:“你真的应承下了?”
萧敬暄无声颔首,何清曜得到再度的确认,仍不见多少欣喜之色,对方叹息:“你还是不肯信么?”
何清曜喉结上下滚动一阵,却是一字未吐。许久之后,他容色犹疑:“我相信,可你为何此刻应允?”
萧敬暄眉目微扬,笑影如浮云般淡薄,几不易觉察,却是带着难得的和煦明朗。
“或许,该了之事,总算了断。”
“四五年间,我一旦想到过往恩怨,心绪复杂得连自己都分辨不清。可这些天以来,记起那些事的时刻,我反倒变得平静,总像看着无关者的经历。”
“大约人生之中这一点一滴的心情,早就被别的取而代之,我也……不再那般不甘不舍。”
他笑了起来,满眼尽是罕见的温柔:“但我的确还余心结难消,再给我一些时日,很快一切都会彻底了结。”
何清曜心底悸动连连,分不清那滋味是喜、是愁。他倏然紧紧搂住萧敬暄,埋首对方耳畔低声呢喃:“那好……你一定要记得答应我的话,这次去也得好好回来。”
萧敬暄垂下眼睫,掩盖住眸中的感慨:“放心罢,我会的。”
这日狄一兮与沈雁宾依旧照料伤患不提,待众人安稳下来,方得些许闲暇。狄一兮心头烦闷,不想即刻回石屋休息,沈雁宾便陪伴他各处漫步。
马贼驻地算不上太大,没多久面前已是即将被苍茫夜色笼罩的荒山野岭,二人不敢走远,在一个尚能瞧见营地位置的巨岩上并坐。狄一兮瞅瞅沈雁宾欲言又止,青年反倒直接问:“守笃,你又在生气?”
“什么叫又啊?”狄一兮笑呵呵地揉揉他耳垂:“瞧,都给冻红了,要不还是回去歇着?”
沈雁宾没好气地把他的手打开:“少岔我的话!”
“哟,脾气这么大,到底谁在生闷气呢?老还小了啊你,越长越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