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清曜神情怪异,干巴巴地笑笑:“哦,是不是又舍不得那老相好了!口口声声嚷着要杀了他,难不成你这些年都是跟我作戏?!”
萧敬暄气息一滞,随即厉声喝止:“住口!”
但早已来不及了。
二人的争执落入狄一兮耳内,他开头尚有些不明白,到了后来只觉脑子里一声炸响,讷讷半天,竟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萧敬暄瞧见狄一兮恍然大悟的神情,容色瞬时僵硬暗沉如生铁一般。许久后,男子缓缓转首,冷冰冰的目光落回何清曜身上:“放手。”
何清曜笑容反而显森寒,唇角眉梢染着薄薄的一抹嘲弄与讥讽:“放不放手又怎样,真舍得打死你这位心爱的师弟啦?”
沈雁宾目瞪口呆趴在地上,连动弹挣扎都全然忘记,狄一兮也与他一般模样。萧敬暄飞速瞥了地上发愣的二人一眼,指头兀地一颤,卸去全数力道。皮鞭坠落下来,敲在岩石上头,啪哒一声惊心脆响。
他扭开脸,不欲被谁窥见此时形容,仿佛疲惫不堪地低语:“先……先……带他们出去。”
何清曜松开对方手腕,面色也恢复平静,坦然应声:“行。”
他抬掌响亮地击出两声,须臾间便有手下入内,何清曜吩咐:“带下去锁好,别死就成。还有,把他们那张嘴给我堵严实喽!”
两人被拖出窟室,何清曜才将视线再次转往萧敬暄,对方仍旧背对外间,不言亦不动。他心底微微一喟,但不做劝解,徐步移出洞窟。
经历了连续上上下下的拖动,并被揭去布袋扔进一处未知处所后,狄一兮再度睁开眼。头顶约摸三四丈处有一边缘参差不齐的半圆缺口,清幽冷冽的白光从上头照下,这是月辉,看来雪停已久。
手脚无法挪动,他只有蹭着身子在崎岖地面摩擦行进,顾不得遍体鞭伤被牵扯磨砺的疼痛。前方丈许阴暗处,渐渐有熟悉的呼吸声传来。
“呜……呜呜……”
狄一兮激动万分却说不得话,勉强从鼻腔发声回应。那里终于有了其他动静,悉悉索索半晌,沈雁宾的面容已沐浴在月光下。二人挣扎着接近,费力撑起上半身,又将下颌放在对方的肩头,乍看颇似几分鸟儿交颈的模样。等到背靠背坐起,都出了满身大汗,狄一兮歇息一晌缓过气,心绪也随之平静。
可一伺记起与萧敬暄相遇的场面,他不免心头再成乱纷纷一片。十年师兄弟,狄一兮丝毫未料到对方竟深藏那般不该逾越的念想,
纵使现在知道了又有什么用?他们迟早会走到如今对峙的局面。
然而狄一兮仍感惴惴不安,非因头顶笼罩的死亡阴云。虽然不愿轻易失命,可沙场数载,自己于生死看淡了不少。
他努力转动脖梗,望向背后的沈雁宾,对方恰恰将目光迎上。对视良久,狄一兮鬼使神差地摇摇头,眸底同时闪过一缕焦灼与愧疚融合之色。其实纵使没有被剥夺言语的能力,他也不晓得该对沈雁宾说些什么,是否认?还是道歉?
青年的眉宇间染浸温存和煦的笑意,瞳仁如水精剔透,不带半点猜忌疑惑的阴影,也不见分毫的畏惧。
洞窟那般阴寒,冻得手脚早已失去知觉,狄一兮心间却是热的。他无声叹了口气,把头枕在沈雁宾肩上。
多谢你。
半个时辰后,何清曜被萧敬暄再度唤回住处。铜盆里又添新炭,热力愈强,何清曜拭去鼻尖沁出的细密汗珠,暗道盆中的火虽旺,可没自己心头的火气更旺。
地面方才留下的污迹零碎都收拾干净,血味也淡了。萧敬暄仍端坐那张铺了云豹皮的矮榻上,见何清曜入内才昂起头来,出神看了他一阵,慢慢问:“怎样了?”
问得无头无尾,何清曜却明了各种境况,按捺住满心都快溢出的酸意,语调保持了平缓:“还活着呢,瞧他皮粗肉厚的,哪那么容易死掉。”
萧敬暄半垂眼帘,声音无甚起伏:“是吗……我没提他们……”
靠近他左手的锦垫上放了一把形状十分怪异的短剑,铁质光华不同与镔铁,更显冷暗,刃口层次不齐,状如树杈。何清曜只是一看一眼,再想它切割□□时的血腥,不免有些惊心。
不久之前,萧敬暄曾经逼迫一个人,用这短剑硬生生切开自己的胸腹。那么,现在又要对谁施展它的威能呢?
明教弟子暂时不予理会,自顾自说下去:“安置的地方虽然冷点,但应该冻不坏人,且叫他吃些苦头还能留着命,方便你继续撒气。”
萧敬暄沉默听罢,忽然举目望来:“打算叫我夸你几句?”
“呵,哪能劳动您老人家那难开的金口,狗屁倒灶的破事不一向丢给我这种老实人收拾的?”
“你也可以不管。”
明教弟子双臂交抱,望墙边一靠,笑声暧昧:“我若不管,你只怕捧着他怕摔了,含着怕化了吧?”
“我方才……好像差点打死狄一兮吧?”
何清曜举起手来,拇指跟食指做作地一捏:“差这么点打死和完全打死,两回事。”
“……”
“不说话了,难道担心他伤势太重先挂了?别急呀,等会儿我就叫人去给小师弟上点药。”
“我可没想过这些。”
何清曜哂道:“反正迟早也会问到的,索性先说了。”
萧敬暄嘴角略略牵动:“真是周到。”
何清曜抚了抚泛着冷金光泽的护腕,头也不抬问道:“很晚了,怎不去休息却把我叫来?”
萧敬暄轻轻摆首:“睡不着,正好说些别的。”
何清曜安静等待下一句话,萧敬暄轻呼一口气,屏息须臾:“黑水城的唐军果然想近期反攻,再度控制贯穿两界山的通道,同时切断狼牙军输送寒铁矿的路径”
何清曜心头咯噔一下,萧敬暄把话接下去:“我只当偏僻黑戈壁近日不大可能卷入战乱,不曾想……你也知道现今掌管那方天策大营的是柳裕衡,他和我俩仇恨太深,实在棘手。”
何清曜蹙眉,满面肃色,抬高了几分声调:“你还是准备去?!”
萧敬暄不徐不缓道:“这本就是谷主的命令。”
何清曜一咬下唇,几个快步上前,遽然抓紧萧敬暄的小臂,低喝:“撒谎!”
萧敬暄不挣扎,坦然面向那双近在咫尺逼视的绿眸:“不完全算,这的确是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