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一兮努力眨眼,晕眩消退些许才听清二人的对话。他脸上痛得激烈一跳一跳,再度开不了口,萧敬暄冷冷道:“还想骂什么,说呀,洗耳恭听。”
狄一兮咧开嘴,啐出一口饱含鲜血的唾沫,嘶哑道:“我……我……你就是只不知羞耻的恶狗!”
萧敬暄恢复平静,淡淡一笑:“恶狗?我救下你们的命,还处置了那些鞑子,竟还不知感恩?”
狄一兮喘息间断断续续地回应,语声间皆是忿恨:“感恩?你的所作所为,跟那群禽兽有何分别!”
萧敬暄唇角微扬,似乎觉得对方的口吻相当滑稽:“师弟竟可怜起他们不成?”
“我是人,不学畜生做派!”
萧敬暄容色骤然冷沉:“是么?我曾生而为人,又是谁将我逼堕成兽?”
狄一兮一时语塞,良久方颤声:“是你……你自甘堕落,咎由自取!”
语声决然,他却再没敢抬头直视萧敬暄。萧敬暄目光如刀,几能在对方身上刺出血来:“我无意与你做口舌之斗,只问一句,小容如今身在何处?”
狄一兮怔了怔,头埋得更低,言语早失却了先前的愤怒与激昂,轻声回应:“她已经……已经过世了。”
沈雁宾立即明白他们提到的是谁,萧敬暄许久没说话,末了平平道:“当年往大勃律途中,你托我在班师回朝后向危世伯提亲,记得那时的承诺吗?”
狄一兮眼中涌起一丝泪光,点了点头却没开口,萧敬暄静静地说下去:“你说过会一生一世护着她。小容与我虽血缘薄远,但我始终将她当作胞妹看待。纵使日后生变,偶尔思念起来,也庆幸她有了好归宿,可是……”
萧敬暄顿了一顿,倏然揪住狄一兮的发,扯得那人吃痛中不得不仰起脸,他厉喝:“可她为何死了?为何你还活着?!”
狄一兮头皮撕裂般疼痛,他只若不觉地直勾勾瞧着萧敬暄,许久后方一字字反问:“你呢?你那时又在何处?”
萧敬暄的手竟在微微发抖,唇随之微微颤动,耳语似地低声:“何处……我在何处……”
狄一兮冷笑,然则只出半声,对面猛然一脚踹中心口,他整个人随之飞了出去。沈雁宾双目顿时瞪得溜圆,又激烈地挣扎起来,何清曜足下再加了几分力压制。冷眼扫去,萧敬暄手头已多了一副马鞭,徐步逼近飞出丈许远的狄一兮。
明教弟子暗哂,道是你早就该这样了。
此刻萧敬暄背向而立,何清曜索性毫不掩饰地露出一脸幸灾乐祸的灿烂笑容。萧敬暄似是自语般喃喃:“我在何处……呵呵,九死一生之地……污浊不堪之所。这一切均是……均是拜你所赐!狄一兮,我自问从未亏欠于你,你却陷我至此!”
他的目中起了两簇火,眸光灼烫得几乎点燃了所及的全部事物。何清曜旁观已久,此际低低道:“阿暄,你等这天很久了,还不动手吗?”
那边回复的口吻透着一股森然:“我知道!”
他踩牢狄一兮的足踝,一鞭抡下,既狠又快,带起嗖嗖风声。皮鞭落于肉身,啪地一声清脆而响亮,曳出一条鲜红的痕迹。
鞭声交织纵横,回荡于旷阔的窟室。狄一兮起先还能躲闪避让,挨过二十余下抽打后,渐渐失去动弹的力气。他的脸颊被抽出殷红伤痕,衣衫上亦开始沁出血色,沈雁宾心急之下,也不知使得什么法子,硬是吐出了那团塞口之物。
见萧敬暄又扬起手,沈雁宾高喝:“姓萧的,你这无信无义的孬种!自己作恶多端造的孽,却把由头推给守笃,算什么东西!猪狗不如!”
红衣背影猝然一僵,鞭子停在空中,说什么也落不下去了。何清曜本暗乐不已,哪晓得被沈雁宾打扰,不由心中连连咒骂,口上急切催促:“阿暄,你理这小子作甚?快动手啊!”
萧敬暄静默而立,半晌后手臂突垂落,对沈雁宾冷冷问:“狄一兮究竟对你说过什么?”
沈雁宾粗喘:“什么都说了!”
萧敬暄扫了瘫倒的狄一兮一眼,嗤道:“都说了?”
“没错!你对天策府主的训诫置若罔闻,滥杀无辜,贪渎敛财。守笃上报你的作为,虽在私情有亏,却无愧于公理。”
“公理?”
萧敬暄似笑非笑瞧着他,甩了甩马鞭,立即沥沥洒下几滴鲜血。他一面缓步移向沈雁宾,一面轻笑:“我来告诉你,何为公理?”
沈雁宾眼前一花,面上早着了一记,虽未抽破肌肤,仍瞬间肿起老高一道痕迹。萧敬暄徐徐抚过鞭身,目光凛凛睨了他:“恃强足可凌弱,这就是公理。”
沈雁宾正待还击,忽然有人哑声:“你我的恩怨,和雁宾……和沈副尉无关。放他走,我任你处置……”
是狄一兮发话,萧敬暄目视他半晌:“你替他求情?!”
沈雁宾一惊,截口道:“不行!”
狄一兮强自扯动嘴角:“原本跟你没关系,你又比不得我孤家寡人一个,你的娘亲和阿弟还在……”
沈雁宾用力甩头,眼底隐隐微光闪烁:“你不是!还有我……我要一直陪着你!”
狄一兮凝视他,笑中不□□露苦涩之意:“你这大傻子,这是干嘛……”
沈雁宾竭力挣扎,试图撞开萧敬暄向他爬去,狄一兮怕他受害,更加慌神:“雁宾别这样!”
苍云青年昂首,咬牙看向一脸冷漠的红衣男子:“我不怕他,大不了他杀了我,咱们死一处!”
萧敬暄原本只是一旁安静谛听,然而愈是听下去,面色愈是阴沉。细细思量二人先前眼神,再联系如今的对话,起初的一点疑惑竟豁然开朗。到了最后他已面色铁青,倏地瞪视沈雁宾,再看看狄一兮,双手瞬间颤颤不止。
“你……你们……”
音声内卷携的愤怒如起初一般猛烈汹涌,又有些微妙的不同,萧敬暄几是从齿缝中蹦出二字——
“无耻!”
鞭子再度对准沈雁宾抽下去,斜刺里却探出一只手,蓦地攥紧了那只预备落下的腕子。片刻惊愕过后,萧敬暄朝着面色冷漠的何清曜喝道:“放手!”
何清曜不露分毫情绪地嘴角勾了勾,嗓音看似低柔如猫儿油光水滑的皮毛,掩藏底下的狂躁又明显蠢蠢欲动:“阿暄,你骂谁无耻? ”
萧敬暄与他僵持,全然不肯撤手:“出去,这里的事与你无关!”
何清曜冷哼:“真的无关吗?你不是一心要报仇,仇人可就在眼前呢!怎么转头就怼上那苍云来的毛头小子?”
萧敬暄面庞涨红,不知是因愤怒或是其他,只一字字回答:“听到没有!我叫你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