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钟长鸣,哀声动地。
皇城内外,尽缟素。朱漆宫门覆上白纱,琉璃兽首系着麻绳,连檐下摇曳的宫灯都换成了惨白的颜色。寒风卷着纸钱灰烬,在空旷的广场上打着旋,呜咽着,仿佛也在为逝去的帝王送行。
紫宸殿已设灵堂,庄严肃穆,香烟缭绕。先帝的梓宫停放在正中,明黄的幔帐换作了素白,唯有金丝楠木的棺椁在无数白烛的映照下,泛着沉重而冰冷的光泽。
郁璟,不,如今已是晟朝的新君,身着粗麻孝服,跪在灵前最前方的蒲团上。他挺直着脊背,一丝不苟地向来吊唁的宗室勋贵、文武大臣还礼。
他的脸色苍白,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是连日的悲痛、惊变与彻夜不眠处理政务共同刻下的痕迹。
然而,他的眼神却异常清明冷静,如同被冰雪淬炼过的黑曜石,在那份合乎礼制的哀戚之下,是初登大宝者不容错辨的威严与审慎。
“陛下,请节哀,保重龙体。”丞相林维舟颤巍巍地行礼,话语恳切,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尺子,丈量着新帝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有劳相爷挂怀。”新帝微微颔首,声音因疲惫而低哑,却依旧平稳,“国事繁杂,日后还需相爷多多辅弼。”
“老臣分内之事,敢不竭尽驽钝。”林维舟躬身退下,垂下的眼帘掩去了深处的盘算。
类似的对话重复了无数次。每一位重臣的到来,都是一次无声的试探与交锋。新帝知道,他们都在看,看这位骤然被推上权力之巅的年轻君主,是否能扛得起这万里江山,是否能镇得住这暗流汹涌的朝堂。
他不能露出一丝怯懦,一分犹疑。
然而,当夜色渐深,吊唁的人群逐渐散去,灵堂内只剩下摇曳的烛火和檀香沉闷的气息时,那强撑的镇定才稍稍泄出一丝缝隙。
他独自跪在冰冷的蒲团上,望着那巨大的棺椁。父亲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昨日严厉的敲打与那最后的“遗诏”交织在一起,化作一团复杂难言的迷雾,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灰鹞…缚龙卫…他们到底是谁的人?那遗诏,真是父皇的意思吗?他们如今又藏在何处,用何种目光注视着这一切?
还有…栖遥。
想到这个名字,他心头那根紧绷的弦莫名地松动了一丝,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忧虑。那日的伤…
他下意识地揉了揉眉心,极低的声音在空旷的灵堂里几乎细不可闻,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栖遥…朕身边,竟无一可信之人乎…”
话音甫落,他自己先怔住了。
栖遥?
他怎会…如此自然地唤出他的表字?那本是出于一时兴起赐下,意在稍减他名中“虞”字的杀伐之气,盼其能得片刻安栖遥意。他从未当面如此唤过他。
一丝莫名的躁意攀上耳根,幸而无人得见。
然而,就在灵堂一侧那巨大蟠龙柱后的深重阴影里,一道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身影,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浯虞靠着冰冷的石柱,正在闭目调息。肩胛处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但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这深宫无处不在的窥探感,以及…那高踞龙椅之上、却又仿佛孤立无援的新帝。
那声极轻、极疲惫的“栖遥”,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准确无误地落入他耳中,在他那片常年冰封的心湖里,惊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他缓缓睁开眼,空洞的目光穿透黑暗,落在那个跪得笔直、却显得异常单薄的孝服背影上。
陛下…是在叫他?
一种极其陌生而古怪的感觉掠过心头,不是警惕,也非任务相关的评估,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躁动。
他下意识地收拢了手指,指尖触及袖中暗藏的冰冷刃口,那熟悉的触感才让他重新镇定下来。
他是影阁的刀,是见不得光的影子。陛下是九五至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