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宁进过各种各样的大牢,这回却才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做起了囚犯。
诏狱她也是头一回来。扛过强行化形后的那股子不适后,她很快又开始左顾右盼,好奇地打量着地道、牢房中的装设。
她下意识想问身旁的锦衣卫,能不能安排她和小赵同住一间牢房?奈何王子服、鄢将军都常对她渲染锦衣卫的阴狠邪恶,她缩了缩脖子,只能老老实实钻进一间已被挤得几乎没有落脚之处的鸟笼。
她双脚被系了镣铐,锦衣卫蹲下身,将镣铐和牢中一干女囚缩在了同一条索链上。
牢房里的气味实在刺鼻难忍,婴宁掩住口鼻,从几人中间的缝隙挤进去,勉强占了个座儿。
她想着自己被抓来只为配合调查,同牢房的狱友应当也好说话,便凑近了边上一个黑黑瘦瘦的中年妇人套近乎:“姐姐,什么时候放饭啊?”
那妇人正闭目养神,闻言连眼皮都没睁一下:“明天。”
“什么?!”婴宁大叫,引来周遭一阵不耐烦的啧声。
“……什么,今天没得吃了?”她连忙压低声音,“还没到午饭点儿呢。”
妇人仍是不理她。婴宁只能抠着脑袋缩回去,肚皮适时发出“咕嘟”的声响。谁知另一边坐着的老太太却忽然捅了捅她,从污糟的袖筒里抖出一小把灰黄相间的小颗粒来。
她用冻僵的手指拨了约莫三分之一出来,塞进婴宁手心:“吃这个。”
婴宁低头一瞧,小麦、糠皮等杂粮浅浅地填满掌心凹坑,间或夹杂着几颗发霉变色的白米。她诧异地望向对方,老妪却咧开嘴笑笑,满口歪倒跑风的牙:“好东西,这可比米汤能填肚子。”
所以即便到了明天,也只有清水似的米汤可以喝。婴宁将腐坏的粮食挑去,也不嫌脏,吹了吹便将粮食一把拍进嘴里:“嬢嬢,您是为什么被关进来的?”
老妪不说话,仍是笑。
那冷冰冰的妇人却开口:“她拐了数个良家丫头关在地窖,给家里的傻儿子配种。”
婴宁正嚼呢,闻言“噗”的一声喷了满地。
“呸呸呸!”她恨不得将舌头扯出来洗干净,下意识向远离老妪的方向挤。妇人“啧”了一声,倒是慢吞吞地腾出了些位置。
婴宁想不到自己竟会和如此奸恶的亡命之徒关在一起,只觉得一身冷汗、头皮发麻。
她抱紧了膝盖,尾巴垫在屁股底下,也不由得紧张地蜷缩起来。
……
“王案首这笔字真是不简单。”江浙举子点了点桌角,啧啧称奇,“只是太过清逸秀气,待上了科场,只怕墨卷不讨考官的欢心啊。”
王子服有些尴尬,他虽是乡下出身,好歹也是正儿八经一路考上来的,不至于连这些都不懂。然而穿石堂的学子大都出身不凡,他怕出口辩解又惹得什么大人物不快,于是只能道:“多谢兄长提点。”
江浙举子是他在穿石堂中唯一的“熟人”,今日拉着他来凑诗会的热闹,却隐隐让人觉得有些陌生。
王子服也说不出个具体,只是在被对方领着四处攀谈炫耀的过程中,他能感到自己越来越紧绷、越来越不安,几乎要喘不过气了。
——这种不适感在对方将他介绍给一位姓费的公子时达到了顶峰。
费公子身旁围了不少人,个个儿殷勤,尽显谄媚之态。王子服本觉得那费公子生得一身正气,谁知对方见了他,开口第一句竟是:“美人儿啊。哪儿弄来的?”
王子服脑袋里“嗡”了一声。这种态度于他而言并不陌生,或许是样貌,或许是贫穷,总有人能挑出轻贱他的借口。
“问他没问你啊。”费公子盯着王子服的脸,似乎有些不悦。
江浙举子连忙将王子服向前推了推,催促道:“快叫人。”
王子服绷着下巴,憋了好长一口气:“……费公子。”
屈辱的同时,他绞尽脑汁也没想出自己究竟是哪里显得好欺负。发丝梳得齐整,衣裳是婴宁年前才订的时兴样子,至少算得上得体。
婴宁人虽不在医馆,母亲却是才差人捎了大把的钱钞来。即便在富贵无极的京师,他们也算不上穷。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穷,难不成就理应任人欺凌吗?王子服抑制不住地发慌,另有种不可名状的愤怒翻上来——一帮轻浮无耻之徒,还有脸谈什么清流!
那厢举子已将他介绍了一通,费公子的视线始终黏在他身上上下游走,忽然便笑了:“那种穷乡僻壤也能养出如此妙人,实属难得。王兄弟,走近些。”
王子服一怔,并未照做。对方却自行围着他绕了个圈,手不知从哪里摸上来,勾着他的腰就要将人向一边拖。王子服头皮一炸,想也不想地跌出去,双手狼狈地蹭上地面:“哎……公子这是做什么!”
他已经羞愤难当,可一旁的若干学子却同时哄笑起来,仿佛笑得越大声,就越是居高临下。
“费公子别见怪!”江浙举子连忙将他扶起来,冲姓费的点头哈腰,“小地方来的,不懂规矩。”
费公子抚掌道:“紧张什么,逗你玩玩儿罢了。王兄弟摔疼了吧,后边斋舍无人,为兄替你看看伤势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