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我也不明白大人的用意,只当他是为我找了份好生计。”驯兽女从小泥鳅手中接过热茶碗,身上好受了许多,神情却越愈发落寞,“凡是西南进贡的珍禽异兽,驯象所都会过手。过了一阵子,我发现有些贡兽的状态十分不对劲。”
三不五时地,她都会发现一些动物表现出与天性相反的呆滞。日子长了,她终于发现了这些动物共同的诡异之处。
在日光猛烈的照射下,牛、羊、马的瞳孔往往会缩成窄窄的一横,猫、狐、蛇等则是纵向。可那些不对劲的贡品,无一例外,都拥有正圆形的瞳孔。
这发现让她有些不寒而栗,立刻修了一封歪歪扭扭、满是错字的书信,差人送给刘应节求助,却迟迟没有收到回音。
直到这年深秋,上头忽然将一头据说是暹罗进贡的巨象分到了她手上。
比起她从前驯过的许多象,那头象的体型更大,体色更浅,也更漂亮,温顺异常,简直是完美的贡品。由于象本身便长着圆形瞳孔,再加上驯象行动比较迟缓,她也并未察觉到异常之处。经过数月的驯养,远方终于来信,召一大批贡品进京,指明由她来护送这头珍品暹罗象。
和这道命令一同到来的,还有刘应节的亲笔密信。信中夹着一个不足巴掌大的小竹筒,令她趁着廿二日黄昏的骚动,将竹筒塞进礼部钱员外的房间。
信的末尾还有六个大字——万万隐蔽行事。
即便再好奇,驯兽女也没敢打来看,只是晃了晃竹筒,里面似乎什么都没有。
到了廿二日那天,她怎么也没想到,所谓骚动竟是指那头象的突然发狂。
来不及思考太多,驯兽女假装报信,趁和守卫说话的间隙将竹筒丢进了钱员外房间的门缝。她匆匆赶回巨象身边时,才正撞上了化身作麻雀的婴宁。
“我不知道他会死。”驯兽女低着头喃喃道,“后来见到大人,他说很对不住我。如果告诉我那个竹筒会害死人,我会更难受——因为他知道,我还是会照做的。”
一时间,整个屋里再次陷入死寂。
婴宁很难理解这份忠诚,她只能给鄢将军使了个眼色,后者显然也正在消化,顿了顿才道:“他杀人的动机是什么?”
“是交易。”
杀人的酬劳,就是那头极品贡象。原来她的象也是交易的一部分,驯兽女立时便产生了一种十分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刘应节遗憾地望向她,说,那头象绝不能活着进京。
原来刘应节送她进驯象所,是对贡品的异常早有察觉。这些异兽有些进入大内,有些被赏赐给了贵族、重臣,这绝不是个好兆头。刘应节暗种查了数年,才刚得到些线索,白衣人便找上了门,提出了这场交易。
鄢将军很快想到了事情的关键:“你见过那个人?”
驯兽女点点头,又摇摇头:“后来他也拜访过大人。我躲在屏风后,他又带着帏帽,看不清面孔。”
“他找赵公义说什么?”
“大概是威胁吧。”驯兽女皱皱眉,“毕竟名义上,象是大人弄来的。他能让象发狂一次,自然也能有第二次。他大概是想以此要挟大人,所以我们才……”
杀了它。
鄢将军一叹:“你还真够忠心啊。”
驯兽女很苦涩地笑了笑。如果小时候学得会放弃,痛苦早就该结束了。
更小的时候,她曾因一时心软,放走了陷阱中的猎物。猎物脱困后依然试图攻击,这件事让她困惑难过了一段时间。
妈妈对此的解释是,畜生是没那个闲情逸致去感恩的。活下去对它们来说太艰难了。
“刘应节为什么要把婴宁弄上船?”
“谁?”
“救你的那个人。”
“我不知道。大人没提起过。”
婴宁忽然从驯兽女肩头跳下来,尾巴尖朝门外的方向一指。
鄢将军会意,撂下一句“老实点”,便跟着婴宁出了门。
……
“你不会真要杀了她吧?”门板刚合上,婴宁就着急地问,“你听到了,她也没办法的。”
鄢将军面无表情:“你知道律法是什么东西吗?”
“可是……”婴宁也不知该说什么,那种熟悉的无力感再次席卷而来,“都是刘应节害的。”
“刘应节应当是自信能保她平安无事。我原先十分厌恶此人,如今倒是有些刮目相看。”
婴宁怒了:“刮什么刮,他以为几块点心就能让人卖命了?”
“不然怎么办,世上差这一口饭的人太多了,都死去?”鄢将军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摆了摆手,“刚才的问题,你有什么想法?”
“上船的事吗?之前以为是沾了哥哥的光,现在想来,是白狐要求的也不一定。”
“故意让你上船乱搞一气,打乱他的计划?”
“我哪有乱搞!”
“你要是个老实的,就不可能认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