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曙上去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他踱步走到立宵家门口,大约可以听到里面争执的声音,在外边听墙角毕竟不好,迟曙翻墙进去了老奶家,老奶正坐在门口,迟曙一进来,她扶着拐杖站起来,看起来有些急促,“小立子?”
“老奶,我是迟曙。”
“噢,迟曙啊。”老奶噢了一声,迷蒙一阵,似乎才意识到这个人是谁,站在那里朝他挥了挥手,“来,小曙,过来老奶这里。”
迟曙愣了一下,他觉得自己鼻头酸了,也许是刚刚呼吸了太多冷风的原因。迟曙慢慢走过去,扶着老奶的手坐下,老奶摸了摸他的肩膀,“小曙啊,今晚住在老奶这里好不好。”
“李梓舒和王阳朔呢?”
“他们是家里人打电话,已经回去了,小立子出去找你没找到,他爸把他叫回家了。”
“嗯。”
老奶拍了拍迟曙的手,“小曙,你家在上边的村里是不是?”
“是。”
“那回去过年吗?”
迟曙不说话,老奶似乎了然,轻轻抚着他的背,“以前梓舒那孩子,跟他妈冷战,在老奶这里住了好一段日子,还有阳朔那孩子,小时候逃课被他爸爸追着打,也在老奶这里住过。”老奶顿了一下,“小立子的朋友,都叫我老奶。”
原来这里是他们的避风港。
老奶看着迟曙的眼睛,笑了笑,“多体面的孩子,来,跟老奶进屋。”
迟曙扶着老奶进了屋,屋里已经装了空调和冰箱,显得狭小而温暖,也许是灯光太暗,半笼罩在昏黄色里,让人觉得很安全。
“小曙要是不嫌弃,就睡小立子的床,小立子长大了,睡大床了。”
大床和小床挨得很近,睡在大床上一抬手,就能摸到小床上的人。迟曙大概可以想象到,立宵半夜醒来看到旁边老人内心的充实感。
迟曙坐在床上,那种陌生的感觉,消减了许多,也许是这样的地方,这样的老奶,让他看到了迟母的影子,他小时候闹腾,迟攸同不在,迟母就是在他的床边弄了一张小床,陪着他,迟曙每每夜半醒来,都会看到迟母温和的脸颊,在黑夜里月色一般润。
其实我们要的都不多,只是一些小小的疼爱,不需要太多,伤心的时候,有一个地方靠靠就好。
迟曙听到隔壁摔东西的声音,像屋檐下冰棱的皲裂,他看老奶,老奶也正侧耳听着,听立宵说,老奶的眼睛不好,耳朵却再灵光不过了,老奶侧耳听了一会儿,喃喃道,“雪是不是大了。”
确实大了,窗户外边扑扑打着。
迟曙点头,老奶拍了拍褥子,迟曙躺下了,被窝很温暖,也许是开着空调的缘故,窗户的缝隙里都糊了纸,密封得很好,没有一点风。老人家身子骨太弱,比不得年轻人,稍微受了风,就要生病,一生了病,是很难好的。
老奶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又站起来,“老了,晚上睡得晚,小曙你先睡,老奶在堂屋坐会儿。”
迟曙点头,在老奶的注视下闭上眼睛,半睡半醒间,他又听到轻微的脚步在床边徘徊,慢慢远了,有冷风灌进来,他紧了紧被子,没一会儿,屋子里又是一片静谧,暖风在他的被子里撑起一片,轻轻煽动他的头发,迟曙感到自己置身一片岩浆口,火山嘟嘟冒着热气,要跳出来一般,迟曙翻了好几番,被热醒了,他迷蒙睁开眼,看到老奶的床上依旧没人,迟曙来不及穿鞋就跑出去了。老奶正坐在堂屋里,看着紧闭的木门。迟曙慢慢走到老奶身边,握了握老奶的手,冰得迟曙一个激灵,老奶似乎这时才回过神来,她转了转头,目光落在迟曙的脚上,“怎么又不穿鞋?”
迟曙一愣,低头一看,也许是迷瞪了,“忘了。”
老奶迟了一会儿,缓缓噢了一声,“小曙啊,怎么还没睡呢?”
“老奶,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噢,我刚刚看看外边的雪停了没有,夜里凉,容易结溜冰。”老奶慢慢起来,“看起来外边应该是不能走了,冰还挺厚呢。”
老奶又扭头站了一会儿,这才说,“去睡觉吧。”
迟曙睡在床上,翻了几番,扭头,看老奶已经闭上了眼,还是忍不住说道,“老奶,立宵买东西的钱,是我们一起挣的。”
“老奶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
“老奶。”
“睡吧,小曙。”老奶翻了个身,“把灯灭了吧,夜深了。”
迟曙凝神看了一会儿窗外,轻声说,“雪大了。”
“把灯灭了吧,夜深了。”
灯灭了。
第二天迟曙没等立宵回来,他大概能猜到立宵发生了什么,一个没有经济能力的初中生能赚这么多钱,没几个父母会信吧。
大概率,立宵也不想让他看到,他甚至后悔自己昨晚上为什么没走,立宵晚上没回老奶家,是不是因为知道他还在。
少年人面子总是顶得太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