窄长的走廊灯光幽暗,戚屿与周笃行他们房间同层相邻,周笃行拿房卡时,刻意没去看身侧戚屿的动作,只兀自低头,“嘀”的一声刷开房门,没立刻进去,定在门前,许久,也没听一旁有什么动静。
周笃行这才抬头,撞入戚屿沉静浓黑的眸中,见他唇角轻撩。
“来我这儿喝杯茶吗?”
“......”
走廊狭长空阔,周笃行轻叹一声,无从遁形。
“小屿,你不必如此。”
戚屿挑了眉,目光中带点逼视的锋芒:“你来吗?”
目光浅交,周笃行知自己只有缴械投降。
他反手阖上自己房间的门,跟随戚屿身后,目光一瞬不瞬,注视他掏出房卡,电子门锁绿光一闪一烁,推门而入,房间里灯光错落亮起,墙沿光晕晦暗,朦胧映出戚屿清瘦的轮廓。
循着台灯幽静的光,他望向吧台,目光渐渐落空。
——屋内没有烧水泡茶的器具,仅有冰冷的咖啡机。
倏然间,他拙劣的借口被摊在彼此眼前。
戚屿自嘲一笑,又仿佛不出所料,“果然,请你喝茶只能是个托辞。”他回身,侧对周笃行,下颌线条极清傲又极笃定,“但你还是来了。”
周笃行立定,不语,亦不向屋内再进一步。
屋内陈列影影绰绰,餐桌上可见一方精美的纸盒,想来是下午定的巧克力。周笃行收回视线,些微后撤。
“既然这样,那我回去了。”
戚屿唇峰轻颤,声线飘忽闪烁。
“笃行......”
周笃行敛目,“晚安,小屿。明天一起吃早饭。”
房间里冰冷空气灌入胸腔,周笃行转身离去,黯然退出一室寂寥。
仅一墙之隔,他们住得如此之近,以至于从周笃行离开到仓皇回房,都没露出什么狼狈,只有周笃行知道,自己像一个逃离战场的败将。
他问心有愧。
那日戚屿昏倒在他怀中,恍若一部残破的胶片电影,只一个镜头,就将那段软禁中所有的心照不宣、耳鬓厮磨,夕阳与热牛奶,穿过湿发的热风与手指,沉默的依偎......衬得如同一个自欺欺人的笑话。
温情被悉数过滤,余下的刺痛反复展映,每一帧都如尖刀,道道见血,剜去周笃行心尖最珍视的回忆。
在不知第几次午夜被噩梦惊醒后,周笃行去找了魏雪松,对方听他说完,沉默许久,说,他是害怕极了。
是,周笃行害怕极了。
听闻戚屿病情刹那的声响无数次回荡在耳畔,那一瞬的茫然心悸,与随之而来的钻心之痛,让周笃行再也无法逃避。
戚屿是钻石,无坚不摧,熠熠生辉,只唯独在扑向爱意交错的火光时,如一只殒命的飞蛾,生生折翼落在他的面前。
周笃行宁愿不要彼此成全。他们已经磋磨太久,十五年,虚无缥缈,总归是过来了。
他只要戚屿好好的。
他宁愿远离,哪怕慌不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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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他们如约在酒店餐厅碰面,吃了淋巧克力酱的华夫饼作早餐,整日漫无目的游走在城市中,一切大抵如前,一如周笃行犹豫再三也未牵住的手。
回房道晚安前,戚屿对周笃行说,他想去滑铁卢看看。
历史上威名赫赫的古战场离都市并不远,周笃行沉默一瞬,垂目应允,次日驱车前往。
一路不过短暂的半小时车程,曾经鲜血浸染的古战场如今已是一片渺远草地,戚屿与周笃行跨过数百级台阶,沿着锥形山丘拾级而上,在雄狮雕像下席地而坐,俯瞰广阔古战场。
这日天气晴好,空气清爽,再无半丝血腥味。
轻风将戚屿外套领子吹起,他半眯着眼,靠在周笃行肩上。
许是风向轻微的变化,许是心里抑制不住的痒,极轻极浅地,周笃行感受到戚屿的唇角无意划过颈侧,但他并未注意。
从周笃行的角度看去,戚屿专注极了,眼睫一瞬不瞬,近乎严苛地扫视脚下这片土地,像是竭力从中捕捉昔日的蛛丝马迹。
——金戈铁马,火炮口未散的烟尘,将军帽檐染血的流苏,在和煦宁静的风中无所遁形。
纷乱埋葬于此。
不知过去多久,周笃行回神,耳畔是低而稳定的呼吸。
戚屿靠在他身上,睡得安稳。
他也许是累了,长途飞行,截然不同的气候,时差,落地后连轴转的工作,让他今日显得格外清冷沉默。
视线里瞄见他的鼻梁与鸦羽般的睫毛,隐约的唇珠,周笃行竭力维持平静,却无法抑制忆起昏暗午后的惊雷,以及戚屿蜷靠在他心口的那个午夜,渺无生机,慌乱无助如溺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