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手头最后一些事务,周笃行晚于戚屿,登上了从北京前往布鲁塞尔的私人飞机。
机翼划穿袤远大陆上空的云层,从万里晴空到北大西洋边密实的云层,最终降落在被称为欧洲心脏的古老都市。
舱门打开,裹挟着湿气的风迎面袭来,周笃行披上风衣,径直登上等待在机场跑道的轿车,前往欧盟总部。
车程不过二十分钟。
布鲁塞尔这日天色略阴,摩登的雄伟大厦矗立在古典建筑之间,来自各国的繁忙人流交织不绝。周笃行倚在车门边,眉眼平静柔和,十分耐心地等待。
时光似乎已过去良久。
身侧是欧陆萧瑟怅远的风阵阵呼啸,吹散洋流卷带的层云,依稀露出少许空隙,正容许一簇阳光漏下,明亮笔直,映出戚屿从大楼中信步走来的身影。
因政务拜访的缘故,他穿得极正式,量身剪裁的铅灰羊绒暗纹西装敞开,白底暗赭细纹衬衫,墨蓝丝绸宽领带上嵌着金线斜纹,铂金细夹别住中段,末端随着迈步扬起,意气风发,与发梢一同被阳光镀上一层浅金。
庞大的楼厦在身后投下浓稠阴影,他身形轻盈,步步走来,像一缕肆意昂扬的风,最终停在周笃行身前。
周笃行身姿半倚,视线正好与戚屿齐平,恰能看见他瞳孔中张扬耀眼的光。
他笑了下,抬手,将风中戚屿被吹乱的碎发拢至耳后。
“都处理好了?”
戚屿双手插兜,领带翩飞,衬衫下隐隐是腰腹矫健的线条,眉眼噙笑,坦率而粲然。
“嗯。”
周笃行几乎望着他入了神,愣了一瞬,继而唇角微弯。
“那去喝热巧克力。”他柔声说着,转身提步,“我知道一家不错的店。”
古老都城斑驳的石板路纵横交错,他们沿着街边,向城中心悠闲走去,周笃行在前,戚屿落半步在后,西服袖口露出纤长苍白的手指,垂在身侧,随步履舒展。
路口等待红灯的间隙,周笃行数次想去牵他,最终不知是犹豫还是怯懦,到了红灯转绿,行人穿行如游鱼,也没勾到片缕衣角。
他们在广场边角拐弯,步入路边一家巧克力工坊,周笃行与戚屿交换一个眼神,先要了两杯热巧克力,再一同挑选玻璃柜台里的巧克力。
店面算不上大,数百年历史的古建筑内部格局陈旧,空间被上百种手工巧克力悉数占据,色泽浓郁,可可脂的香气温润,让人想起冬日壁炉,或是暖意融融的卧房夜灯。
戚屿微微俯身,目光专注盯着巧克力,侧脸眼鼻唇与眉骨线条挺拔俊秀,眼波流转间,神采奕奕,像是映入一片绚丽的霓虹。
不一会儿,他选好榛果、橙皮、焦糖、扁桃仁膏各一例,店家用小夹从柜台中取出,盛在白瓷碟中,与热巧克力一同送至室外沿街的座位,刚一放下,戚屿便端起喝了一大口。
他比周笃行早半天到达布鲁塞尔,一落地便前往欧盟总部拜访,谈笑风生间俱是波澜汹涌的利益牵扯,不免搅得人心浮气躁。
直到此刻,温热醇香的巧克力入喉,戚屿才觉得安定。
浓郁的可可味萦绕在口腔内,他喝了口水,捏起形状精巧的焦糖巧克力,送入口中,细细品尝,不由得连眼梢都扬起弯月般的甜意。
片刻,他轻舔唇角,仿佛自言自语般感叹:“如果能在生命的余下每一天都吃到如此美味的巧克力,也许我会开心许多。”
周笃行愣了一瞬,眼皮轻跳,但被他忽略,浅笑问道。
“真的么?我尝尝。”
他取了一块扁桃仁膏巧克力,入口甜味绵密细腻,覆盖口腔与大脑的每寸神经末梢,直至尾调才泛起苦味,黯淡无息。
独属于这种食物的馥郁口感,让脑海中漂浮的零碎记忆涌上心头。
“......记得那天餐厅楼下,我向你讨要的那块巧克力吗?”
周笃行唇边浮起松散的笑意,“威士忌口味的,当时我还纳闷,你应酬时滴酒不沾,反倒甜食喜欢烈酒夹心。现在才知道,你可真是心大。”
戚屿碰杯,一双乌黑的眼睛露在骨瓷杯沿上。
“猜到你会向我要。”
周笃行微怔,“那你......”
“我吃的那块是榛子,可不会和自己身体过不去。”戚屿伸手,探向碟中唯一的榛果巧克力,视线从周笃行身上飘开,“......傻瓜。”
语气清浅,周笃行却不知为何,突然再也抑制不住,爽朗笑出了声。
“是。我是。”
他们在街边再坐了一会儿,离开前,周笃行特意回到巧克力柜台,嘱咐店主将所有巧克力各选一颗,装盒送至酒店房间,妥帖交代完了才快步追出门外。
街角建筑投下阴影,阳光晦暗的交界处,戚屿长身玉立,余光瞥见周笃行出来的身影,微微抬眼。
“结完账了?”
周笃行点头。
戚屿眼梢弯弯,“走吧。”
他们以往经常一同出行,多数是公事,私人飞机从落地到起飞毫无留恋,合作、谈判、签约是旅途的主旋律,中间偶尔穿插游览用餐,餐桌上谈的话题也是工作。像现在这样的度假,对于戚屿和周笃行而言,都是第一回。
古城游人如织,他们没去人头攒动的景点,流转画廊与美术馆消磨时光,晚餐则在一家颇具盛名的法餐厅,他们提前预订了二人分享的主菜,酥皮包裹的菲力鲜嫩多汁,最后以滚烫的咖啡舒芙蕾和橘子软糖收尾。
从餐厅出来,已经是夜里九点,但晚春的高纬地区尚未落日,天际覆辙浅淡的日光,直至回到酒店,天色才全然暗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