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在家想着法儿做些药膳给林如海补身子,还是多亏了采蘋跟采蘩学了许多,如今照料起林如海来也得心应手。而贾琏早已在春归楼乐不思蜀,一应支出皆挂在林府账面,那楼里有个叫春海棠的瘦马,生的风姿绰约,温柔可人,不知比凤姐强多少倍。
她见贾琏年青公子,又是国公府里出来的,得了林川管事的嘱咐,便十分小意殷勤,贾琏在京城时见天被凤姐防贼似的,哪里过过这般好日子,成日吃喝玩乐,只盼着林府别来人。
另一边黛玉却已经和念鸿学习管家了。扬州的铺子不过是林如海这几年在任才开的,大多是为了方便收集消息,掩人耳目。因此涉及了各行各业,酒楼花楼胭脂铺绸缎铺不一而足,掌柜都是齐全可靠的,黛玉只管先看账对账,与掌柜们略见一见认识便罢。
要说有什么不一样,便是铺子里的进账每月都有部分送到黛玉这边,林如海只说是姑娘大了该有体己,一旦管家人情往来有的是花钱的地方。
黛玉不由思索起来,她原也是不知道银子长什么样的深闺小姐,只是每月的月例只有二两,虽然贾母等长辈常有赏赐,到底不会直接给钱,都是各色玩物。
但是荣宁两府里哪个下人做事不需要打赏?得亏府里一应俱全,就这样她那点月例银子也叫不了几次厨房加菜熬药。她尤记得梦里的片段中,似乎到后来还有想吃个燕窝都吃不上的时候,凭她的傲性,这可比怎么她还难受。
银钱在府里说是重要,宝玉房里那几个丫头连银子怎么称都不知道,但要说不重要,没见就算是探春央宝玉给她买小玩意,也得花几个月攒几吊钱。
也多亏了前世同凤姐学了点,黛玉如今算起帐来还算得心应手。因林如海说这只是扬州的铺子,日后她必是要常居京城,京城的铺子往后都是她的嫁妆,她回去后也得管起来了,因此培养出得力的管事丫头才是第一要事。
偏生她身边除了念鸿雪雁,紫鹃采蘋几个实在没人,如今先把雪雁紫鹃一起带上学着,大不了回头求求东平王妃,实在是王府的人太好用了,采蘋一个就够使。
反正王妃也看不上她这几个铺子的,况且,保底也有个采蘩呢。黛玉想着父亲说趁她在家,年前要把亲事定下来,那日后使唤他几个人可怎么的,他早都想送来的了。想到这里不由红了耳朵。
“紫鹃,把我那个香囊拿来,这会子有空我正好绣几笔竹子。”香囊是给白璟绣的,定亲时要交换信物,既然两人儿时因那一笔竹子有了缘分,作为“信物”也算是旧物了。况且除了竹子,别的也不配他。黛玉自幼才识过人,凡事都想拔尖,能做到最好就肯定要最好,一个香囊,拆了缝缝了拆,到底做到第三个才算满意。
日子就这么一晃过了一个月。临近年底,忽然听闻东平王妃和小郡王不日要到扬州了。黛玉不由心神一跳,打开了王妃来的信,说是在京城待得烦闷,来淮扬找她玩,算算日子不几日就得到了。
黛玉原本还不知道为何父亲说年底就能定亲,敢情还有这一出,心里渐渐泛出了点蜜。前世自己老是患得患失,盼了好几年没人给自己的婚事做主。如今某人得了自己一个点头,便凡事都紧锣密鼓安排好了。
心里想着人,嘴里却不含糊,叫人打扫屋舍,又开了库房挑了好些精致素雅的玩意儿出来摆上,也给王妃看个新鲜。
又叫人去采办特色食材,预备席面,王妃既然来了肯定要逛逛的,又叫雪雁打听城里有哪里好玩的,列个单子回头一起出去玩。
这也就是王妃来了才能出门,平日里她都没个由头出门交际。思及此不由有些期待起来。
不出三日,管家林川果然在码头接到了王妃一行人,不多时几台软轿就从大门抬了进来。已是世交,又有结亲的默契,便不行什么虚礼。林如海和白璟去了书房喝茶,王妃便直接进了二门,到了黛玉的小花厅。
黛玉起身见礼,眼神晶晶亮亮的。王妃一见黛玉便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又抚上她的脸,“我的儿,怎么最近倒清瘦了。”
黛玉便挽上王妃的手,亲亲热热的坐一块,笑说,“王妃可别说了,父亲见我也是这样说,我给他炖的补品倒有一半进了我自己的口里,采蘋说我都长高了不少。”
王妃便点头,“不错,确实是长大了些,越发出落得如芙蓉一般了,我看就是陛下的昭阳公主都不如你的。”
黛玉害羞起来,“王妃这是私心,我听说昭阳公主是京城第一美人,不单生得好,琴棋书画也没有不好的。”
王妃便哼了一声,“她是公主,便只有三分也得夸到十分。可惜太上皇和皇太后太过宠爱她了,养成了飞扬跋扈的性子。阿澜她们都不爱和她玩的。”
又转头取笑黛玉,到了这份上两家已算有十成的默契了,有些话不必再遮掩,“哪里像我们玉儿,神仙一样的样貌人品,还好是我先发现了,要不然过得几年指不定多少夫人太太眼巴巴来求呢。”
黛玉便用帕子捂住脸,只是不依,这边娘俩互相取笑,那边白璟和林如海却一本正经在谈政事,等到差不多了白璟才让人把张大夫带上来。
“伯父,我观你面相似有暗疾隐而不发,便从京城带了位名医来为你调理身子,便是为了黛玉妹妹,也还请多保重身子。”虽则天命不可改,适当的延年益寿还是能做的,免得她尚且年幼就孤苦无依。就算自己能守她安平一世,也和父亲家人能给的底气不一样的。
林如海如何不知自己身子,不然当时也不会用重疾这个借口叫回黛玉了。见白璟如此有心,心下十分宽慰,“多谢小郡王挂念,臣就却之不恭了。”
当下张大夫便给林如海把脉,细细论了一篇医理,方才开方让人抓药。“林大人这病现下倒无大碍,积劳成疾,忧思过度罢了,只是一旦发作起来便厉害得很,如今我们治未病倒是正好。这几贴药每日煎服,保管过了年林大人沉疴尽去。”
林如海听了不由放下心来,谢过一礼,叫人带张大夫去歇息。书房里便只剩下林如海和白璟二人,要谈的自然是私事了,林如海便请他移步到正厅,以示隆重。白璟便叫采蘩到后院把王妃请来。
几人商议极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已然决定要结亲,林如海也没有什么为难的心思,如今也只是定亲,原本只打算互换庚帖合合八字,做个口头约定便罢的林如海,没想到王妃是有备而来。
不仅已经和皇帝过了明路,还带来了礼部官媒,又有东平王亲手写的聘书,各色定亲礼都装了一船,可见用心。今日还只是先看礼单,具体流程还是明日才走。
第二日,王妃和林如海还是让黛玉和白璟见了一面,只在花厅里设了屏风,虽然敞开着门,但下人们都避得远。黛玉本来心里羞涩,但周围没人,又隔着屏风,心里自在许多,两人闲谈几句氛围逐渐轻松下来。
两人手边各有一个盒子,算是交换的定情信物,是极亲近的人家结亲才会预备的,以示孩子们情投意合,长辈们成人之美。白璟拿起了盒子,“不知妹妹给我预备了什么?我可是要拿来珍藏的。”黛玉听得他动静,便也拿起了盒子,“我不过是胡乱做了点东西罢了,倒是小郡王看来是准备了值得珍藏的好东西呢。”
“妹妹的东西无论哪样都是好的,可还记得你从前给的那块帕子?我可至今珍藏着呢,也不知妹妹的竹子是否绣的还是那样胖?”白璟提起了旧事,黛玉也不服气,“当日上京之前便问你要,这么些日子了就是不肯还我。小郡王堂堂男儿,也不知羞。”
“给了我的自然没有要回去的道理,我送给你的玉佩怎么不见你还我呢?”白璟是打定主意不会还的。“这话好没有道理,那玉佩是王妃送我的,与你有什么相干?”黛玉不忿。
白璟便笑了,“那便算我欠妹妹的。妹妹尽可看看我今日预备的礼合不合心意,不若我数一二三,我们同时打开盒子如何?”
黛玉早就想看了,盒子沉甸甸的,倒显得自己那个轻得很。等到第三声,打开盒子,却见是一套水色极好的玉石首饰,一看便是一块石头凿出来的。玉镯、玉佩、玉簪、玉戒、耳珰、手串,还有个雕刻成青鸟展翅的玉如意。里头有张花笺,龙飞凤舞的写着:愿卿此后,事事如意。我心如石,不可转矣。
玉石的颜色,同黛玉选的荷包颜色是一样的。白璟知晓女孩儿家大多是送些亲自绣的物件,却不想盒子里也是一整套东西,发带、衣裳、荷包、鞋袜都预备上了。黛玉原本也只打算绣个荷包,但这些日子为了防止自己胡思乱想,硬生生把那竹子绣到了各色地方,被采蘋悄悄拿去做了衣裳鞋袜。
两人都未说话。白璟已然看到黛玉这次绣的竹子和小时候那株胖竹子的区别了。这是一株枝条两两相对骈生的竹子。王子敬的《竹谱》中说,“世有‘扶竹’,譬犹海上之桑,两两相比,谓之扶桑也。扶竹之笋,名曰合欢。”这是一种象征男女情谊的竹子,是黛玉隐晦的表达。
晚间黛玉依旧觉得心中似有火烧,玉石虽然贵重难得,到底不如花笺上的两句话。提笔写了两句,又羞红了脸。想要撕掉,又听得紫鹃在外间喊姑娘,便随手夹紧了书里。出去一看,才知道是王妃明日要去大明寺上香,叫人来问黛玉去不去。
黛玉却不好意思去,这个关头,王妃必定是去合八字的,又担心起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批语来。不曾发现书里那张信笺早被采蘋送到白璟跟前了。白璟只见上面写了几句:
君似琅玕心,我有扶竹意。水若经沧海,云不却巫山。
看了许久,方才仔仔细细收进了盒子里。如此,方才算是彼此圆满了。
后面的日子便不知怎的过得飞快,黛玉只知王妃到此还未满三日,满府尽皆知道自家姑娘和东平郡王定亲了。倒是黛玉自己尚且觉得不真实,怎么这也没自己什么事儿就把终身交代出去了呢。
事情办得极快,还是年关将近,贾琏见林姑父实在不像寿终之人,掐着日子该回京了,不然难以交代。方才知晓林府近日闷声办了大事。但如今已经结了亲,王府的门路以后只有更好走的。
不由春风得意的赶回林府贺喜,正好林如海已将定亲之事写好信给贾母,便叫贾琏先带回京城去,且让老太太安心,家中还有许多事要料理,父女共叙天伦,约定翻了年再派人送黛玉回京。
贾琏原以为这趟能接手林府的家财,从中捞笔油水,家去在爷们面前也有脸面,不想林姑父因此大喜事倒一日比一日好起来,如今坐卧一如从前,想是没有大碍了。带好消息回去,也不至于被问责,便急忙启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