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烟馆(2) 然而,最让何军长着急焦心的,还是积压在他手中的那些鸦片。除了收税收回来的那一部分鸦片外,其他大量鸦片都是他动用军饷收购的。他已把下半年的军饷全都花在了鸦片上。如果这些鸦片囤积在仓房里不能及时出手,不能及时换回钱来,他的军饷就发不出去了,他的军队就无法运转了。平时,他手下的士兵和军官们都非常听他的话,甚至可以任他骂任他打,但要是没了军饷,饿了肚皮,他们还会听他的话,还会任他骂任他打吗?到时候士兵起来造反,军官发生哗变,他这个已经倒了霉头的军长还镇得住,坐得稳吗?
何军长不觉毛骨悚然。
万般无奈之下,何军长只得在元通镇老家的司令部里召开军事会议,让到会的师长、旅长和团长们想办法。
可到会的师长、旅长和团长们把脑壳都抠烂了,也没有想出任何行之有效的办法。
一个年轻气盛的旅长忍不住站起来,拍着腰间的勃朗宁手枪,大声骂道:“狗日的,他们不让我们活,我们也不让他们活!干脆拖起部队,去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何军长摇头说:“我们的兵力和武器跟他们太悬殊了,我们干不过他们的。”
一个老于世故的师长则建议,找关系去跟那位新任省主席谈判,只要他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哪怕是将他们手中的鸦片送他一半,也行。
何军长依旧摇头,说:“据我所知,那杂种已将我们种植鸦片的事上报中央政府和蒋委员长,要求对我们进行严厉惩罚。我们去给他送鸦片,那不正好授人以柄,自投罗网么?再说,那是个阴险狡诈的家伙,即使谈判成功,收了我们的鸦片,他也不会真正放过我们的。他的最终目的,是要将我们赶尽杀绝!”
于是,那些师长、旅长和团长们就全都怔怔地望着军长,瞪大眼睛说:“那我们咋办?总不能就这样被他困死嘛!”
何军长皱着眉头,沉思了许久,方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没有办法了,我们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那些师长、旅长和团长们就急切地问何军长:“打算走哪条路?”
何军长搓揉着他枯焦的面孔,仿佛一条被网住的鱼在河岸边垂死挣扎。他咬住牙巴,沉郁地说:“没有办法了,我们只有自产自销,在防区里开烟馆了!”
“开烟馆?!”那些师长、旅长和团长们全都惊呆了。他们是知道鸦片的可怕与祸害的。当初之所以答应种罂粟,除了迫于军长的压力外,他们还有一个侥幸的想法:总之种出来的鸦片是要卖到外地去的,他们怕啥?可现在,军长却要他们在各自防区里开烟馆,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这不是自己祸害自己么?
然而,何军长的主意已定,决心已定。他站起身来,神色悲怆地说:“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要不是被人逼到了绝处,我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
之后,他又对那些师长、旅长和团长们说:“两害相权取其轻。只要我们保住了军队,保住了防区,今后一切都好办了,一切都有了!”
最后,他理了理身上的中将军装,挺直腰板,面色凝重地正式下达了命令:各师、旅、团,必须在三日之内开起烟馆,必须在年底前将鸦片全部出手!如有不遵令者,军法论处!如有办事不力者,就地撤职,没收家产,充作军饷!
那些肃立听令的师长、旅长和团长们全都瞠目结舌,毛骨悚然。他们感到有一股股寒风和杀气从脚下升起,从四方逼来,在他们的身前背后瑟瑟吹拂,簌簌窜动。
这天夜半时分,天府县的驻军团长李嘉祥便亲自带着卫队,押着两架牛车和十多个暗红色的土漆木头箱子,秘密回到了李家花园。
仲秋之夜的川西平原显得异常的安静恬谧,一钩明亮的弯月高挂在深蓝的天幕上,将远远近近的沟渠田野和农家院林渲染得朦胧如诗,清丽如画。
月光下的李家花园,更显幽深寂静。
来给他开门的是二弟李嘉瑞。
李嘉瑞一见满身月华的李嘉祥,顿时惊愕不已。他赶忙将大哥往家里迎,可李嘉祥却阻止了他,要他先将牛车上的箱子搬到仓房里去。
李嘉瑞望着那些暗红色的发着亮光的木头箱子,问李嘉祥:“里面装的是啥?”
李嘉祥将嘴巴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鸦片。”
“鸦片?”李嘉瑞愣住了,怔怔地瞪着他大哥,“你们不是要把它们卖到成都、重庆、武汉、上海那些大码头去吗?咋运回家里来了?”
李嘉祥就简要给他讲了他们目前的处境和何军长的命令。
不想李嘉瑞却听得眉开眼笑,喜形于色,拍着巴掌说道:“这办法好,好哦!直光光地卖鸦片能赚多少钱?开烟馆卖鸦片泡子,才能赚大钱!”
李嘉祥不悦地瞪了他一眼,沉声说:“好个屁!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要不是有军令在身,你就是打死我,也不做这样祸害乡里,祸害乡民的事!”
之后,李嘉祥就详细给李嘉瑞交代了开烟馆的事:在镇上找一个生意人承头,李家人不要出面,在背后操控就行了;对任何人都不要说这是军队的主意,更不要说有军队在背后撑腰。等等。
李嘉瑞竖起耳朵,认真地听着。
末了,李嘉祥又叮嘱他:“这件事,你最好不要让妈知道,更不能让三弟知道。”
李嘉瑞说:“三弟早到成都去了,他咋可能知道?”
李嘉祥说:“就是因为他到了成都,才不能让他知道。他不仅仅是《蜀报》的记者,他还大有来头!他跟我们不是一路人!”
李嘉瑞赶紧点头,说:“对对对,我们得防着他。”
一切交代妥帖,李嘉祥就要带着卫队和卸了鸦片的牛车往回赶。李嘉瑞拉住他的马辔说:“咋?就不进屋去坐坐,喝点热茶,吃点消夜再走?”
李嘉祥摇头说:“没时间了。我还要赶回县里去,安排城里开烟馆的事。”
李嘉瑞便站在龙门坎上,望着他们在清丽亮白的月色里渐渐远去。
可回到屋里后,李嘉瑞却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他的眼前老是晃动那些个装满了鸦片的暗红色的木头箱子。他知道开烟馆对他意味着什么。他仿佛看见无数白花花的银子,像河水一样哗啦啦地流进他的腰包,哗啦啦地流进他们李家花园。往昔,都是大哥在支撑着李家花园的门面,在维护着李家花园的兴盛,这次,他要是在开烟馆上赚了大钱,他就成了李家花园的脸面,成了李家花园的台柱子!到时候,他说话做事,家里就没有哪个敢不服他,敢不依他了!就是当团长的大哥和留过洋的三弟,也会敬他三分的!至于那位在后院长期吃斋念佛的老母亲,历来将他看作“绣花枕头”,是三兄弟中最没出息的一个,到时也会对他刮目相看的,再不会随便塞个粗笨的丫鬟,来看住他,管住他了!
李嘉瑞似乎从即将开设的鸦片烟馆中,看到了他别样的人生和美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