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激动得一夜未眠。他大睁着双眼躺在黑暗中,在心里紧张地谋划着开烟馆的事情。
次日一早,他便起了床,简单地洗漱与吃喝后,就换上一身干净体面的衣裳,迈着方步,胸有成竹地走出了李家花园,走到了一里开外的崇义镇上。
早晨的小镇笼罩在清丽的天光和淡淡的雾气中,显得很琐碎,也很忙碌:一些扎着蓝布围腰的女人在扫着家门前的街沿和街道,一些套着花布袖筒的男人在拆卸着铺板开着铺子,一些挽着竹篮的乡下女人在沿街叫卖鸡蛋,一些挑着菜担子的老农在跟熟人打着招呼,推销自己的新鲜蔬菜,而临街的几家小吃店里,正忙着熬稀饭、蒸包子、炸油糕,满屋里都是蒸腾的热气和扑鼻的油香。最为热闹的,当然还是位于场镇中段的“杏花园”茶馆,摆满竹椅的大堂里已经坐满了喝早茶的人,剃着光头的茶倌左手臂上搭着一张白布桌帕,右手里提着一把尖嘴铁壶,在袅袅热气和密密麻麻的茶客中穿行着,不停地给客人泡茶续水。一当有新的茶客到来,他便调声吆吆地招呼着:“张大爷来啦——请坐——茶钱王三爷给了——”他悠长响亮的吆喝声在茶客头上盘旋,在小镇的街道上传荡。
那些茶客都认识李嘉瑞。当他迈着方步经过茶馆时,茶客们都站起身来跟他打招呼,一口一个“二老爷”地叫着,邀请他去喝茶。可他却笑微微地摆了摆手,径直朝下场走去。
他来到了一家做布匹生意的铺子前。老板已将店铺打开,正后颈窝里插一把金黄的量布尺子,在柜台后面用鸡毛掸子掸扫着布匹。
李嘉瑞走上前去,拱着双手朗声说道:“马老板,恭喜,恭喜了!”
马老板抬起头来,见是李家花园的二老爷,心中很是诧异,但脸面上依旧不冷不热地说:“我一个小本生意,有啥恭喜的?”
李嘉瑞便隔着柜台,倾过身去,低声说道:“我给你送财喜来了。”
马老板惊愕地望着他,“财喜?啥财喜?”
李嘉瑞神秘地笑了笑,说:“把牛屎卖成金子!”
马老板脸色陡地变了,将手中的鸡毛掸子“啪”地摔在布匹上,瞪着李嘉瑞说:“哎,二老爷,我可没有得罪过你哦!啥牛屎卖成金子?大清早的,你这不是拿我开心,霉我的生意么?”
李嘉瑞知道他想岔了,赶急走进铺子,将他拉进里屋去,开门见山地给他讲了合作开鸦片烟馆的事。
“你不是不相信那牛屎一样的东西能卖出金子的价钱吗?我现在就跟你一起,把它卖成金子!”李嘉瑞笑微微地说。
马老板惊愕不已,愣愣地望着他,“这……这……这行么?”
李嘉瑞挺直腰板,正色道:“有啥不行的?难道在这崇义镇上,还有我不能做的生意?”
马老板慌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开鸦片烟馆可不比其他生意,是随便能做的么?”
李嘉瑞皱着眉头想了想,只得给他交了底,说这开鸦片烟馆的事,是他大哥亲自交代的,是他们何军长下的命令!
马老板顿时惊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半晌,他才搓揉着自己的双手,嗫嚅着说:“这……这不可能吧?”
李嘉瑞仰脸一笑,说:“怎么就不可能呢?他们也是人,也要吃饭。他们手底下还有那么多兵,也是需要大把大把的钱来养活的!”
马老板望着言之凿凿的李嘉瑞,终于有些信了。但对于放弃自己的布匹生意去开鸦片烟馆,他还是心存疑虑,心有悸怕。他将十个手指捏得啪啪响,在屋子里陀螺似的转悠着,神色紧张焦躁。
李嘉瑞见他那副优柔寡断的样子,不禁有些火了,挥着手说:“算了,算了。我成心来拉你一把,带你发个大财,你却不开窍,不上道。我去找别人算了!”说着,就要转身往外走去。
马老板赶忙拉住他,苦着脸说:“这么大的事,你也容我好好想想嘛。”
李嘉瑞不悦地说:“财喜都送上门了,你还拖泥带水的,想啥嘛?”
马老板做出一副可怜相,说:“二老爷呀,我这布匹店虽是小本生意,可一家人都望着它吃,望着它穿,是经不起半点折腾的呀。”
李嘉瑞大气地挥了挥手,说:“不折腾!要是赔了本,全都算在我身上!”
马老板又说:“我上有老,下有小,要是有啥灾祸,我可担待不起呀。”
李嘉瑞拍着胸脯说:“有啥灾祸,全由我担着,与你无关!”
马老板还说:“我除了这间铺面和这些没有卖出去的布匹外,家里没有一点闲钱,我拿啥跟你开烟馆呀?”
李嘉瑞哈哈大笑,说:“我看中的就是你这间铺面和你这个人,我不要你出一分钱!至于以后赚了钱嘛,我们三七开,你三,我七!怎么样?没有亏待你吧!”
马老板皱巴巴的脸上终于绽出了满意的笑容,如同墙角里暗自开放的野菊花似的狡黠灿烂。他拱起双手,朝着李嘉瑞深深作了一揖,谄媚地笑道:“二老爷是我的贵人,您咋说咋好,我全听您的!”然后又直起腰来,回身吩咐屋里的女人,要她赶紧烧锅揭灶,给二老爷煮一碗荷包蛋来!
“二老爷脚步干贵,难得到我们家,你可要多放点猪油,多放点黄糖哦!”他扯长脖子,脸膛红红地大声叮嘱自己的女人。
两天后,马老板便将他的布匹商店连同后面居家的屋子,改成鸦片烟馆,放上烟榻、烟盘、烟灯、烟枪等一应吸烟用具,对外开张营业了。
这天一大早,李嘉瑞就提着一饼用红纸封装的万响鞭炮,招招摇摇地走出李家花园,招招摇摇地走过崇义街镇,去下场给马老板贺喜了。
经久不息的鞭炮声在清晨的天空中久久炸响,久久回荡。鞭炮声吸引来了许多看热闹的人,有小镇上的居民,有上街赶早场的农人,还有那些本要去杏花园茶馆喝早茶的茶客们,也大多被招引来了。他们站在落满鞭炮纸屑的鸦片烟馆外面,指指点点地说笑着,嘻嘻哈哈地观望着。他们表面上看似轻松,但内心里却充满了好奇,充满了惊异,甚至还充满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与激动。
对于鸦片的好处、妙处和害处,他们早有耳闻。特别是那些上街赶早场的农人们,在种罂粟熬鸦片的时候,就曾经尝试着要去吸吸鸦片,尝试着要去体会一下那神秘的逍遥与快乐,但都被家中的老人严厉禁止了:“这东西也是你能沾的?上了瘾,那还不把这个家给败了!”
于是,鸦片就成了一种诡异的禁忌之物,如同乡野传说中那些妖艳媚丽的狐仙鬼女似的,让人想入非非,又让人心生恐惧。
现在,有人在小镇上公然开起了鸦片烟馆,潜藏在人们心中的那种对禁忌之物的神秘向往又被勾引了出来,但怯于它种种可怕的害人的传闻,人们又惊惶恐惧,不敢越雷池一步。
站在人群中的李嘉瑞似乎看穿了大家的心思,便做出一副敢为天下先的勇敢模样,站了出来,把手在空中一挥,说:“球了,不就吸口鸦片烟吗?有啥大不了的!”然后就提高嗓门,对站在烟馆门口的马老板大声喊道:“马老板,给我点上灯,准备几个烟泡子,我来给你开张!”
马老板也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殷勤地跑上前去,搀住李嘉瑞,将他迎进了烟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