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她两三步远有个中年大叔,寸头,穿了身皮衣,阔气得很。
几岁大的孩子扔在一边输液,委屈得哇哇哭,他熟若无睹,只顾着那一根烟,使劲抽,抽完了,烟头直接扔在地下,踩灭火星子,又摸出一根新烟叼在嘴里,摸出打火机。
亮黑机盒,白金浮雕。
这是爱马仕的打火机,价格三百美元。前年圣诞节,家里还没破产,收到这么一份礼物,爸爸反手就扔了垃圾桶,说他们家再也不会用这么廉价的玩意儿。
火焰腾一下窜出来了。
小小的蓝色火苗在一张宽大肥厚的脸前跳烁颤抖。他略微靠近,燃了烟。
他用力吸了一口,口水和着烟雾一起吐出来,夜风一吹,飘散成一缕缕细烟缭绕在救护室内。
急诊室空间不大,病人们全挤在一团,烟臭、汗臭、消毒水味也混成一团儿,金恩池被熏得恶心想吐。
金恩池心烦意燥,扭动几下身子,怎么坐都不舒坦,不是硌腿就是硌屁股,再动几下,腰也不爽快。
她索性一翻身,挤在玻璃上。
路外,挂着一个灯泡,白炽的光不太稳定,泼在姜允粼侧脸上,模糊掉了轮廓。
四周漆黑,光笼着姜允粼,白茫茫的,像一颗蛋心。
金恩池盯光源太久,感到眼珠子朝里凹陷。
她用力眨眼,挤出一两点生理性泪水,糊住了眼球,也糊掉了姜允粼的五官。
视线模糊了。
金恩池还以为是有东西糊在眼睛上,她使劲转眼球,又眨眼睛,无济于事,整个视线都是糊的。
她懵了一下。
针头打在右手上,金恩池伸出右手,放在脸前一拳距离,清晰看见皮肤肌理纹路。
她慢慢伸展手臂,伸到最远。
手掌边际线毛掉了,糊成一团发棕的黄色。
她近视了。
姜允粼领着药单,开完了药,挤过人群到门口,挨着玻璃。
金恩池眯着眼睛,“你开什么药?”
姜允粼怀里一盒药片,“止疼药。本来牙疼的厉害,着急跑过来,又不疼了。欧尼,你眼睛怎么了?”
“我好像突然近视了,看不清。”
“那你要配眼镜吗?”
金恩池自己也不确定。
她坐最后一排铁定看不清黑板,可以往前面挪,挪到前几排就好了,但她不愿意走。
配眼镜呢,又得被老板狠狠宰一笔。包里的钱如流水一样花出去,却没有源头灌进来,只出不进,快瘦成一张饼了,令人心慌。
“再说吧。”
金恩池药瓶才输了一会儿,液面动静也无。夜风吹来,凉嗖嗖的,她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
姜允粼撕来一张纸,侧身递给金恩池。她挪了挪,恰好挡住风。
金恩池接过纸,按在鼻子上,“别站风口上,冷。”
姜允粼摇摇头,“还好,我不是很冷。”
金恩池准备把纸团塞进另一个手心里。
姜允粼却说拿给她,拿去扔。
金恩池趁机摸了摸她的手背,一手背冷出来的鸡皮疙瘩。
姜允粼手僵了一瞬。
金恩池又暖又酸,察觉到哭的意味,她垂下眼,憋回情绪,抬起头时,她反常地笑了笑,“这么能抗啊?”
金恩池和姜允粼对视一眼。
那种温顺的眼睛。
金恩池想到纽约寄宿家庭的那一户人家,父母给小孩儿养了一只英短小猫,说保护孩子。
那小猫,就一只棉拖鞋大小,能保护个什么?
小猫儿七八个月就长大成大猫,也不算太大只,总之,比不上杜宾犬。
事实是这样的。
可但一只杜宾犬突然袭击小主人的时候,英短猫亮起指甲,炸毛,挥拳,拼尽全力,赌上生命,义无反顾守护小主人。
半身猫毛被鲜血糊住,不再蓬松,那条高高摆动的尾巴也垂下不再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