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凛的纹身工作室“凛刺”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寂静。门铃仿佛坏了,一连几天都不曾响起,只有墙上那架老旧的挂钟,用单调的“滴答”声切割着凝滞的空气。
他试图用忙碌填充这片令人心慌的空旷。器械被反复清洗消毒,闪着冷冽的银光;颜料架按照色系和明度重新排列,整齐得像列队的士兵;画纸堆在案头,上面是无数张新设计的纹身草图,线条却比以往更加锐利、阴郁,仿佛是他内心困境的投射。
学徒李明偶尔会来,打扫卫生,整理工具,用年轻人特有的活力试图打破沉寂:“顾哥,那个秦少爷最近没来啊?怪想他的,每次来都带好吃的。”他咂咂嘴,回味着那些精致的点心,“而且他一来,店里生意好像都好了不少,热闹。”
顾凛笔尖一顿,一滴浓墨在纸上晕开,污了快要完成的稿子。李明无心的话语,戳破了他不愿承认的事实。秦煊在的那段日子,通过他那些朋友和他们在社交媒体上不经意地展示,“凛刺”的曝光度确实提升了,预约本也曾短暂地拥挤过。如今他走了,繁华如同潮水退去,留下冷清的现实沙滩,硌得人生疼。
几天后,账本上的数字让顾凛的眉头越皱越紧。取消预约的电话多了起来,新的预约却寥寥无几。这个月的租金和那些昂贵的进口颜料费,像两块巨石压在他的胸口。
“顾哥,要不我们也搞搞社交媒体推广?”李明试探着问,看着顾凛越来越差的脸色。
“不用。”顾凛拒绝得干脆利落,他不屑于那种哗众取宠的方式,“做好自己的事。”
然而现实残酷。又一周过去,店里几乎门可罗雀。顾凛甚至开始计算,让李明暂时离开,是否能勉强撑过这个难关。
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端的顶层公寓里,秦煊正漫不经心地划动着手机屏幕。屏幕上正是“凛刺”那个门可罗雀的社交账号。一丝冰冷的笑意浮上他的嘴角。“呵,顾凛,你就这么清高?宁愿守着那个破店饿死,也不肯低头?”他想起那个真正让他求而不得、反被玩弄抛弃的人,那人也有着类似的倔强和才华,却比顾凛更耀眼、更残忍。心脏像是被毒蛇噬咬,传来一阵尖锐的闷痛。他看着顾凛照片里那相似的侧脸轮廓,一种扭曲的念头滋生:“你不是他,你没资格像他一样高高在上。我要看着你低头,看着你不得不接受我的‘恩赐’。
就在绝望边缘,转机却以一种诡异的方式降临。
先是几个陌生电话打来预约,语气客气,都说是看了社交软件上的推荐——正是顾凛那个更新缓慢的专业账号。接着,一位本地时尚杂志的编辑突然造访,带着摄影师,要做一期独立艺术家专题,指名要采访他。顾凛心下疑窦丛生,他那点粉丝量绝引不来这种关注,但最终还是接受了采访。
报道一出,效果立竿见影。预约电话变得繁忙,甚至有人从外地慕名而来,指定要他的手艺。
太巧合了。顾凛几乎确信,背后一定有那只熟悉的手在推动。但他沉默着,没有证据,也带着一丝不愿深究的复杂心情。
秦煊看着杂志上顾凛的专访,照片中的男人眉宇间带着疲惫,却依然有种不容折辱的孤高。他烦躁地松开领口。“为什么?为什么即使在这种时候,你还能露出这种表情?”那个人的影子与顾凛重叠,让他心头火起。他本意是想看顾凛在困境中挣扎、最终不得不依赖他的狼狈,想打碎这份相似的清高。可事与愿违,顾凛似乎只是把这当成了寻常的转机。这种失控感让他无比厌恶,仿佛又一次在那个真正得不到的人面前感到了无力。他需要更直接地掌控局面,更需要看到顾凛意识到自己被“施舍”时的反应——那一定是痛苦又屈辱的,能让他扭曲的内心获得一丝代偿性的快感。
直到那天下午,他提前回来取遗忘的转印膏,恰好在门口听到李明压低声音打电话:
“……秦少爷放心,采访效果特别好,预约都排到下周了……顾哥?他没起疑,知道了肯定不高兴……钱真不用,您之前给多了……”
李明一回头,看见面无表情的顾凛,吓得手机直接脱手。
“顾、顾哥!”
顾凛伸出手,眼神冰寒:“电话给我。”
电话那头是沉默,只有细微的呼吸声。
“秦煊。”顾凛的声音冷得能冻住空气。
电话这头,秦煊在听到顾凛声音的瞬间,心脏猛地一跳,但不是因为愧疚,而是一种混合着报复快感和更深挫败感的复杂情绪。顾凛的冰冷质问,像极了那个人决绝离开时的语气。他几乎能想象出顾凛此刻的表情也和那个人一样,带着不容置喙的拒绝。这股熟悉的、被轻视的感觉,让他对顾凛的厌恨更深了一层。“你凭什么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一个替身而已!”他心底在咆哮,但声音却刻意维持着一种看似平静的急切。
“……顾凛。”片刻后,秦煊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
“停止你做的所有事。”顾凛一字一顿,像冰锥砸地,“我不需要你的怜悯和施舍。”
“这不是怜悯!”秦煊争辩,语气急切,“我只是想帮你!你的手艺值得被更多人看到!这有什么错?”
帮你?”秦煊在心里冷笑,“你只是那个人的影子,你的坚持多么可笑,你的命运可以轻易被我操控。你越是不情愿,我越要让你承我的情!”他看着窗外繁华的城市,想起那个他永远无法这样对待的人,对顾凛的执念便愈发扭曲既然得不到正主,在你这个赝品身上讨回点利息,总可以吧?”
“错在你背着我,像摆弄玩具一样摆弄我的生活和工作!”顾凛的声音陡然拔高,压抑的怒火在冰层下燃烧,“我再说最后一次,停止。否则我立刻搬走,让你再也找不到我!”
不等回答,他狠狠挂断电话,将手机扔还给面如土色的李明。
“收拾东西,你明天不用来了。”
“顾哥!我错了!是秦少爷他……”
“出去。”
那晚,顾凛抽了整整一包烟。烟雾缭绕中,是无力的愤怒和屈辱。秦煊的世界,动动手指就能解决他拼尽全力才能勉强维持的困境,这种巨大的鸿沟,让他恐惧,更让他坚定必须远离。
而城市的另一端,秦煊听着电话被挂断的忙音,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猛地将手机摔在昂贵的羊毛地毯上。“躲?你能躲到哪里去?”顾凛的激烈反抗,非但没有让他放弃,反而激起了他更深的偏执。这太像了,像极了当年那个人头也不回地离开,留给他的只有决绝的背影。巨大的失落和暴怒交织在一起。“顾凛,你越是想逃,我越不会放手。你不是他,但你是唯一一个能让我……感受到他存在,又能任由我摆布的影子。这场游戏,我说了才算结束。
秦煊没有摔东西,也没有咆哮。他脸上的怒容像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种深水般的平静,甚至嘴角还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费解的弧度。
他走到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冷光映在他毫无波澜的眼底。他调出的不是顾凛工作室的资料,而是一个复杂的、布满曲线和数据的金融市场分析界面,旁边还有一个加密的通讯软件窗口。
他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不是写情绪化的文字,而是在输入一串串冰冷的指令和代码。屏幕上数据飞快滚动,最终定格在几条看似无关的金融快讯和一份某小型文创产业扶持基金的内部评估报告摘要上。
他拿起手机,只发了短短一条信息,对象未知,内容更是 (隐晦):
“‘01’项目,启动。目标:‘凛刺’,优先级:最高。允许使用‘催化剂’。”
做完这一切,他关掉屏幕,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他端起桌上早已冷掉的咖啡,轻轻抿了一口,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次寻常的课后作业。
然而,他眼中闪烁的,却是一种棋手落下决胜子时的、混合着智性冷漠与残忍兴奋的光芒。他对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也仿佛是对着远方一无所知的顾凛,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
“顾凛,你喜欢干净纯粹的竞争?”
“很好。”
“我会让你亲眼看看,你的‘纯粹’,在真正的规则面前,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游戏,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