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夜话】

夜晚，素素呼吸均匀地沉入梦乡。袁袁靠在床头，看着女儿天使般的睡颜，心里软成一汪水，却又不禁想起白天叔叔那个电话带来的烦扰。她侧过身，看向旁边正就着台灯看论文的叶贻方。

“贻方，”她轻声开口，带着一丝试探，“你说……等我们素素长大了，她会找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叶贻方翻页的手指顿住了。他沉默了几秒，缓缓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似乎这个问题比论文里的数学猜想更耗神。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为什么一定要找？”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执拗的抵触。

袁袁愣了一下：“女孩子长大了，总会遇到喜欢的人，结婚生子……不是很自然的事吗？”

“自然？”叶贻方转过头，台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眼神显得格外幽深，“我不觉得那是什么‘自然’的好事。”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老父亲特有的、毫不掩饰的担忧和私心：

“一想到她将来可能会为另一个人哭，为另一个人受伤，可能要忍受怀孕生产的辛苦，可能要平衡家庭和事业的艰难，甚至可能遇到不负责任、让她伤心的人……我就觉得，不如不结婚。”

他的话语里没有任何玩笑的成分，是极其认真的考量。那个在学术上无所畏惧、面对任何难题都冷静自持的叶贻方，在关于女儿未来的想象面前，露出了最柔软的软肋和最“不讲理”的一面。

“我可以养她一辈子。”他语气平静，却掷地有声，“我的所有研究成果、专利、投资……足够保证她一生衣食无忧，可以做任何她想做的事，不需要依附任何人，不需要看任何人脸色，更不用去冒那些不必要的风险。”

他甚至开始理性分析：“从风险控制的角度看，进入一段亲密关系，尤其是婚姻，其变量太多，不可控因素极大，收益却未必匹配所承担的风险和付出。对于素素而言，保持独立，或许是更优解。”

袁袁听着他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她既觉得好笑——这大概是全世界父亲都会有的、夸张的护女心态；又觉得心酸——他这是把自己在感情中可能经历过的、或者看到过的阴暗面，都投射到了女儿身上，因噎废食。

“那你呢？”袁袁忍不住问，“如果没有素素，我们……也不会在一起吗？”

叶贻方沉默了一下，重新戴上眼镜，目光移回论文上，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却透着一丝复杂：“我们是意外。而意外……不总是美好的。我不希望素素去经历任何‘意外’。”

这话像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了袁袁一下。原来在他心里，他们的开始，始终笼罩着一层“风险极高”、“并非最优解”的阴影。

那一晚，袁袁久久无法入睡。她看着身旁男人安静的侧脸，又看看婴儿床里一无所知的女儿，心情复杂难言。

她明白了，叶贻方对素素的爱，深沉到近乎偏执。他恨不得为女儿规划一条绝对安全、绝对稳妥的人生道路，屏蔽掉所有可能的伤害。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他认为风险极高的“婚姻”。

这或许是他表达爱的独特方式，却也像一座无形的牢笼，提前为素素锁上了许多人生的可能性。

袁袁不禁想，等到素素真的长大，有了自己的主意，这对父女之间，恐怕少不了一场关于“自由”与“保护”的战争。而她自己，又该站在怎样的立场上？

夜空沉寂，唯有素素均匀的呼吸声，轻柔地响着，仿佛对父亲这份沉重而甜蜜的负担，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