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显是圻县衙门一个小小的贴司，算是恰好赶上政策的第一波人。卫太后大兴女官时势力正威，各地郡县也得纷纷响应新法令，圻县招收吏员时象征性地收了几个女子，其中之一就有田显。田显最开始被录为书手，专为负责书写、抄写工作。那时她正少年得意、踌躇满志，自以为从此高枕无忧，仕途通达，指不定还能留名青史！

她第二年的考核得了“优”，很快升作了贴司。她那么年轻，还不知道以后的路通往何方，所以显得斗志昂扬。可后来，田显再没有升调过。

带她的师傅姓高，经验丰富、事务熟练，在衙门里任押司一职 。这个职位于吏员中位置算中上了，在整理文书，处理税赋、狱讼等方面都有协助的能力，有机会还可以升小官。田显很敬羡她，可高押司却说她到头了。

“我听说前人由吏升官的例子不在少数，”田显说道，“师傅何必妄自菲薄呢？您回回考核成绩都很好呢。”

高押司总是微笑着摇头：“难得很呢！我先前在你这个职位徘徊了近八年，等到前几年政策放开，我才有机会往上升了一升。”

高押司年二十五，她是十五那年逃来圻县城郭，因不服家中安排的婚事，为避人耳目，特意乔装了一番，后因她天生聪慧机敏，机缘巧合下被引荐作了书手一职。但安生日子没过多久，家中人便找到了她，她的乔装也被识破，这在当时可是要被问罪的。不过她恰好握住了当时县令的把柄，得到了其力保，最后又跟家人谈判商讨，表示愿意将俸钱大部分都贴补家里，家中长辈一盘算，以后会有一笔源源不断的收入，且高家也算在衙门有了关系，权衡几番最终还是同意了。

“但近年来世道不太平，大灾大荒来得多，衙门里常拖欠克扣俸钱，最久的一次竟拖了足足五月，发下来的却只有第一月的钱，还冠冕堂皇要我们体谅共进退。”高押司说得平静，接而话锋一转，“不出几个月我便要递辞呈了。”

田显大惊，忙道：“师傅！……”

她还想说些挽留的话，可高押司随手一挥，笑道：“我已经好几个月没寄钱给家里了，算算日子，他们估计又要来吵闹威胁一番，到时肯定得拉我回去嫁人。但我现在这个年纪，加之流言蜚语，能给我配个什么样的人家呢？之前的县令早死了，可没人再能保得了我。再说我的对家现在升了职，成了我的长官，指不定想着什么法整我呢，我还得对他点头哈腰，这日子我可过不下去。”

田显张了张唇，却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现在这个事态，确实没有什么能让高押司留恋的地方。只是她條而就有了一种幼鸟失了庇护的怅然感。

她试图再挣扎着劝说：“可是，您之后能去哪儿呢？”

“普天之大，何处不能是去处呢？总能找到出路的。”高押司看得很开，“生死由天，成败看命。如今天下将乱，苦守圻县也只能是死路一条，指不定哪天遭了灾，圻县也得乱起来，你我就要成殃及的无辜呢。”

……

天下将乱。

田显看着弟弟派人送来的书信，突然又想起师傅的这句谶语。高押司早在今年年初就递了辞呈，临走前几近倾其所学，叫她习得许多。

今日是天祺节，衙门里都由她值班。近处烛光隐隐忽明忽灭，田显的心思随着火光跳动。她预设过无数次圻县若乱的局面，连跑路的路线都烂熟于心，哪敢想她自己就要当搅浑水的人，一时间竟有点子心潮澎湃。

不过她一个小小帖司，可担不起这么重的担子。田显闭上眼，随手烧了信，准备当作从来没有收到过，现下的日子虽不算太平，但她还不想过得更糟。

田显就打算踏踏实实当个顺民，老天却不准备给她这个机会了。次日晚间，内应急急来报，说有人要告发她与逆贼私联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