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贾莲躬身的一瞬间,戈大伸手在小四郎肩上一击,和那夜太子庙一样,四郎立时晕了过去,被戈大支起,在花、方二人身后,勉强还是站立的姿态。
展老板虽万分震惊,但面目上的一丝畏惧转瞬即逝。今夜见人见鬼,他活了几十年,原来今日才是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方逢霖也无丝毫掩藏:“贾老板所说,杀兄弑父者永不超生,我鬼界没有这个规矩!万鬼进入轮回都自有审判,论迹也论心,你不必担忧。”
贾莲却摇摇头:“我已下定决心,不入轮回,徘徊鬼界。”
方逢霖道:“这是你的选择,即使鬼君也无权干涉。只是我要提醒你,这次放弃,便意味着从此再不也不能入轮回,且若在鬼界以鬼身身陨,便是真正的灰飞烟灭了。”
贾莲目光清亮坚决:“嗯。贾莲明白。”
方逢霖沉默片刻道:“好。”他瞥了一眼抓着母亲衣角正往嘴里送的鬼婴儿,继续说:“不过,鬼婴儿不属鬼界之物,更没有实质灵体,无法入我鬼界。”
贾莲面露犹豫:“那它……只能徘徊人间吗?”
鬼婴儿没了母亲,便失去管驭,此灵又灵力强大,很难保证日后不会再次成为邪灵,为祸百姓,自然不能放任它徘徊人间。
只有一种方法,便是以亲生骨血之手,亲手除之,以绝后患。
方逢霖停顿片刻,正想开口,戈大却抢过话头:“还有一处去处。”
贾莲惊喜抬头,眼中含泪道:“愿闻其详。”
戈大拍了拍小四郎的肩头,到:“我这小师弟专修静化清气之道,若贾姑娘放心,可将鬼婴儿交予我们,我们送回师门山中,好让他清化灵根,早日飞升。”
花、方二人皆是缓缓扭头,看向吹撒谎不打草稿的戈大。戈大面不改色地冲两人抛了个小小眼神,转而冲贾莲和蔼地笑着。
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两人皆是不语。
贾莲喜极而泣,又朝几人行了礼,转身拜别展老板,又低垂目光,露出母亲爱怜的神色,看向那不知何时已安安静静站定的鬼婴儿。
“上路吧。”方逢霖简短道,面前已是一金光圆阵。
贾莲一步三回头,舍不得那鬼婴儿,虽是因不齿之举意外来到这世上的生命,可这孩子在她肚子里待了数月,还替她报了仇。如今,她要舍它而去,而它只是安静地站着,似乎还是天真地咧着嘴。
此刻,她眼前浮现的全是在厢房中甩在它脸上的耳光,顿时泪珠连串似的下:“是娘不好,不该打你,是娘不好!”
一道微弱的光芒从鬼婴儿手中逸出,拦住了想跑回来的贾莲。鬼婴儿清脆地笑了两声,摸摸自己的脸,零星蹦出几个童音:“不,疼。娘,好。”
贾莲一抹泪,笑了出来,再无犹豫,转头走进那道金光符阵之中。
人影伴着符阵消失,只剩漫天的火光焚烧着黑夜。
“走吧,火势大了,得把展老板送出去。”花夜雨道。
几人带上展老板,鬼婴儿也不客气,抱住方逢霖的腿,一路爬到背上。花夜雨本想出言阻止,但见方逢霖并无厌烦神色,于是闭了嘴,紧跟着出了贾府。
百年贾府渐渐淹没在冲天的火光之中,明日清晨,便只剩一片灰烬,会在打更人的口口相传中,变成一个传奇:那天夜里,只有贾府起了火,周边的街坊邻居倒都完好无损。
花夜雨一行人站在季湖旁的那棵大柳树下,城中火光依然明亮。展老板看了许久,叹了口气,转身朝几人拜谢。
花夜雨止住礼,道:“世人皆以鬼为恶,没有人拜鬼的道理。”
展老板笑道:“我一生不信神佛妖鬼,拜也只是拜恩人,在我眼中没有分别。”
方逢霖轻咳一声,趁机变出一把红绳,道:“既然展老板视我们为恩人,请收下这红绳,系在腕间或荷包口,可保商队平安。”
展老板双手接过来,点点头,道:“多谢几位'道长'。说得也是,季湖已再无可留恋之事,是时候上路了。”
他朝众人举了一躬,抬头挺胸,像众人初次见到他时那般,在浓浓夜色中,阔步离开了。
“怎么说?我们在这柳树下过一夜?”见人都走了,戈大端出的正形,靠在树干上问道。
花夜雨看了一眼被他撇在树干下的小道士,嘴角动了动。“还是先去太子庙里过一夜吧,四郎还晕着,你又忽悠了个孩子回,在树下不方便。”
戈大认同地点点头。方逢霖忽然开口道:“你们先去,我一会和你们汇合。”
花夜雨好奇道:“君上要去哪里?”
戈大笑着插嘴:“人家是鬼君,去哪里还要跟你汇报么?不过我猜啊,是要去看剩下那个应死而未死之人吧,业务还挺繁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