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锋突然一转,语气依旧轻松含笑,却像最锋利的软刀子,慢条斯理地割开他们虚伪的皮囊:“不过,关于殷家产业的一切安排,殷兄临终前已有明确遗嘱,白纸黑字,公证俱全。所有事务,暂时全权交由我和指定的律师团队监督执行,直至小玦年满二十二周岁并经由评估确认具备完全独立接管能力为止。这一点,几位在葬礼之后,应该已经从张律师那里知晓得清清楚楚了吧?”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几人瞬间变得惨白冷汗涔涔的脸,继续用一种谈论天气般的闲适口吻说道:“至于小玦的学业、生活以及未来的成长规划,就不劳几位远房亲戚费心了。有我云染在,自然会为他聘请最好的导师,提供最优质的资源,确保他不受半点委屈,也绝不会让殷家产业出任何不该有的纰漏。这一点,我既然向殷兄承诺过,便一定会做到。”
他向前微微倾身,看着面如土色的殷宏业,声音压低了些,笑意盈盈,却字字清晰,带着千斤重压和冰冷的警告:“还是说,几位是对殷兄白纸黑字的遗嘱安排有所不满?或者……是对我云染的能力和信誉,有什么不必要的疑虑?”
客厅里死寂一片,落针可闻。
殷宏业几人双腿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
云染这番话,看似客气周到,实则句句戳心裂肺,不仅彻底点破了他们那点见不得光的龌龊心思,更是直接搬出了具有法律效力的遗嘱和云染自身绝对强大的权威,将他们那点不切实际的妄想碾磨得粉碎,连一点渣滓都不剩。
他们毫不怀疑,如果再敢纠缠下去,甚至只是流露出丝毫的不服,眼前这个笑吟吟的男人,绝对有上百种方法让他们在整个圈子里寸步难行,甚至更惨。
“没……没有!绝对没有!”殷宏业吓得声音都变了调,连忙摆手,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我们怎么敢质疑殷大哥的安排,更不敢质疑云先生您啊!是我们糊涂!是我们多事!我们这就走,这就走,不打扰云先生和小玦休息了!告辞,告辞!”
说完,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带着其他几个同样面无人色的亲戚,仓惶不堪地逃离了客厅,连背影都透着无比的狼狈与恐惧。
闹哄哄的客厅,瞬间安静得只剩下空气流动的声音。
云染脸上那层无懈可击的、用于对外交际的温和笑意,如同潮水般缓缓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平静与淡漠。
他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回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少年身上。
殷玦微微垂着头,浓密如鸦羽的睫毛低垂着,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淡淡的阴影,掩盖了眸中所有翻腾的情绪。
只有那依旧紧抿着的、失去血色的唇线,和那虽然极力抑制却仍能看出的、微微起伏的胸膛,显露出他方才经历了怎样的愤怒交锋与此刻难以言喻的……难堪与挫败。
是的,挫败。
为自己方才那番徒劳无功的、近乎幼稚的尖锐反抗,为最终仍需依赖云染的出面才能解决麻烦。
这让他觉得自己像个无能的孩子。
一只温热宽厚的手掌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轻轻落在他的发顶,揉了揉,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既能安抚人心又充满掌控意味的力量。
“没事了。”云染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温和,甚至仔细听去,还能品出一丝极淡的、近乎愉悦的满足感,“几只嗡嗡叫的苍蝇而已,已经赶走了。以后不会再敢来烦你。”
他的语气那么轻描淡写,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掸去了灰尘。
殷玦抬起头,猝不及防地撞进云染深邃的眼眸里。
那里面没有了方才面对殷宏业等人时那种冰冷的压迫感,而是漾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光芒,像是欣赏,又像是纵容,甚至是一丝捕捉到有趣猎物般的兴味。
他在欣赏什么?纵容什么?欣赏自己刚才那番苍白无力的愤怒?还是纵容自己此刻显而易见的脆弱与依赖?
殷玦看不懂这个男人。
他只是觉得,云染此刻的眼神,比刚才那些亲戚丑陋的嘴脸,更让他心慌意乱,无所适从。
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他所有的伪装,直抵内心最无力、最不愿示人的角落。
他下意识地偏开头,避开了那过于专注、仿佛带着实质触感的抚摸,声音干涩得有些发哑:“……谢谢小叔。”
云染从善如流地收回手,随意地插进西裤口袋,笑得像一只刚刚饱餐一顿、心情极佳的狐狸,慵懒而危险。
“谢什么。”他语气轻松,“保护你,本来就是我的责任。”
也是我独享的权利。他在心底,无声地补充了一句,目光掠过少年微微泛红的耳尖,笑意更深。
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像一块巨石投入殷玦试图维持平静的心湖,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此刻的稚嫩、孤立与无力,也更深刻地体会到,云染所谓的“照顾”,其背后所代表的,究竟是一种怎样强大到令人窒息的全方位庇护与……掌控。
而他,似乎别无选择,只能栖息于这片看似温暖、实则边界模糊的羽翼之下。
至少目前,他看不到任何挣脱的可能。
他看着云染转身,从容不迫地吩咐候在一旁的林伯收拾客厅,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那个挺拔沉稳的背影,在此刻的殷玦眼中,如同无法逾越的高山,投下巨大的阴影,也带来诡异的安全感。
那份因为云染及时出现而产生的如释重负的安心感,与随之而来的、对自己无能的恼怒,以及对于这种日益加深的依赖关系的隐隐恐惧,交织缠绕在一起,在他心头拧成一股混乱而矛盾的结。
云染吩咐完毕,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仿佛能穿透他所有混乱的心绪,唇角微扬,语气温和如初:“晚上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做点你喜欢的,给你压压惊。”
殷玦沉默了片刻,长睫颤了颤,终是低声回答:“……都可以。”
他忽然清晰地意识到,这座华丽、舒适、无所不包的云宅,像一个用金丝绒精心编织的巨大蚕茧。
而他自己,正是那只被那只笑面狐狸小心翼翼放入茧中,正被一丝丝温柔缠绕包裹的蝶。
无处可逃。
亦或是,尚未生出逃离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