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司马炎运用“分化”策略,使得宗室联盟内部裂痕渐生,局势向着有利于朝廷的方向发展时,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的关键人物站了出来,他的表态,成为了压垮宗室抵抗意志的最后一根稻草。
此人便是齐王司马攸。
司马攸,字大猷,乃是司马炎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他自幼聪慧过人,温恭谦退,博览经籍,能属文,善尺牍,在士林中和宗室内都有着极高的声望。当年,其父司马昭一度极为宠爱这个次子,甚至有过立其为嗣的念头,只是因种种原因未能成行。可以说,在法统和部分旧臣心中,司马攸是具备某种“隐性”竞争力的。也正因如此,司马炎登基后,对这个才华声望不逊于自己的弟弟,感情是颇为复杂的,既有兄弟之情,也难免存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司马攸被封为齐王,官至司空,地位尊崇,但一直恪守臣节,从不结交外臣,不培植私党,表现得极为低调和谨慎。然而,在这次波及整个宗室的“推恩减权令”风波中,他无法再置身事外。无论是出于自身封国的考量,还是其特殊的身份地位,他的态度都举足轻重。
这一日,司马攸将自己关在齐王府的书房中,久久凝视着悬挂在墙上的一幅字,那是他亲手所书的“忠孝仁悌”四字。窗外,隐约能听到洛阳城中关于宗室与皇帝对抗的种种流言蜚语。他眉头紧锁,脸上带着深深的忧虑。
他的长子司马冏侍立一旁,见父亲如此,忍不住开口道:“父王,汝南王叔等人串联,意图迫使陛下收回成命,我们……我们是否也要……”
司马攸缓缓转过身,目光沉静而深邃:“冏儿,你以为,陛下此举,是对是错?”
司马冏迟疑了一下:“从朝廷角度看,削弱藩王,加强中央,自是长远之策。只是……对我等宗室而言,未免……未免太过严苛。”
“严苛?”司马攸轻轻摇头,叹息一声,“你只看到了眼前之利,却未看到长远之害啊。”
他走到窗前,望着皇宫的方向,语气沉重:“汉室何以衰微?诸侯坐大是也。曹魏何以倾覆?宗室孤弱,权臣当道亦是其一。前车之鉴,犹在眼前。陛下雄才大略,欲开万世太平,削藩之策,势在必行。此乃为国为民,非为一己之私。”
他顿了顿,看向儿子,眼神变得锐利:“汝南王等人,只念自身权位,妄图以宗室之力对抗皇权,此乃取祸之道!一旦酿成冲突,无论胜负,都是我司马氏骨肉相残,国力受损,最终只会让外敌(指东吴、鲜卑等)有机可乘!届时,我等皆成司马家的罪人!”
司马冏被父亲的话震住了,喃喃道:“可……可若依了推恩令,我齐国……”
“齐国?”司马攸打断了他,语气带着一丝决然,“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是司马氏的天下,非我司马攸一人之齐国!若以我齐国削弱,换得天下安定,宗室长久,值得!”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况且,陛下是我一母同胞的兄长!于公于君,于私于兄,我都没有理由,更没有立场站在他的对立面!此刻,正需有人站出来,为陛下分忧,为宗室表率!”
次日清晨,一份由齐王司马攸亲笔书写,言辞恳切、逻辑清晰的奏表,被郑重地送入了宫中,直接呈递到了司马炎的御案前。
在这份奏表中,司马攸丝毫没有提及自身封国的得失,而是高屋建瓴,从国家长治久安的角度,深刻阐述了“推恩减权令”的必要性和正确性。他引经据典,论证了强藩对中央的威胁,赞扬皇帝此举是“为万世开太平之良法”。他痛心疾首地批评了那些企图抗拒国策的宗室是“只顾私利,不念公义”,是“动摇国本,自毁长城”。
最后,他掷地有声地表示:“臣攸,虽蒙陛下恩宠,位列藩王,然深知国法重于泰山,社稷重于私利。臣恳请陛下,率先于臣之齐国,施行‘推恩减权令’!臣愿将所有封地,依制分封诸子,绝无怨言!并愿上交齐国半数护军兵符,归中央直辖,以明心迹,以安圣心!”
与此同时,司马攸做出了一个更令人震惊的举动。他下令,将齐国相当于一个整编军(约数千人)的王府护军(私人部曲)的指挥权,主动上交朝廷,只保留必要的仪仗和护卫。
当司马炎在早朝上,让内侍当众宣读齐王这道奏表时,整个太极殿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震惊了!
齐王司马攸,皇帝唯一的胞弟,宗室中声望最高者之一,不仅没有像汝南王那样激烈反对,反而如此旗帜鲜明、毫无保留地支持皇帝,甚至主动要求在自己的封国首先执行最严苛的标准,还交出了宝贵的兵权!
这份觉悟,这份姿态,太高了!高到让之前所有反对的宗室,都显得那么自私、短视和愚蠢!
司马炎看着殿中神色各异的群臣,尤其是那几个之前还态度暧昧的宗室,此刻都低下了头,心中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欣慰,有感动,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他这个弟弟,总是如此识大体,顾大局,反而衬得他这个兄长,在某些方面显得有些……不够光明。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用无比郑重和感动的语气说道:“齐王忠体国,深明大义,顾全大局,实乃宗室楷模,朕心甚慰!准卿所奏!着宗正府、尚书台,即刻办理齐王封地分封事宜!齐王所献兵符,朕暂且收下,纳入北军序列,以加强京畿防卫。”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提高了八度,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齐王乃朕至亲,尚能如此!尔等还有何话说?!”
这一下,彻底将那些还在观望、犹豫,甚至心存侥幸的宗室,逼到了墙角。连齐王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他们还有什么理由和脸面再抗拒下去?
退朝后,司马炎特意将司马攸召入宫中,屏退左右。他看着风姿儒雅、神色平静的弟弟,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最终,他走上前,用力拍了拍司马攸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大猷,”司马炎用了弟弟的字,语气带着罕见的温情,“你……让为兄说什么好。”
司马攸微微一笑,笑容温润如玉:“陛下是君,亦是臣之兄长。为君分忧,为兄解难,是臣弟本分。”
司马炎重重叹了口气,既是感慨,也是承诺:“你放心,你的儿子们,朕定会妥善安排,绝不让他们受了委屈。咱们司马家,需要更多像你这样明白事理、肯为大局着想的人,这江山才能坐得稳,这德,才能积得厚啊!”
很快,皇帝厚赏齐王诸子的诏书便颁布下来,司马攸的几个儿子,无论嫡庶,皆得到了优厚的爵位和官职安排,远超寻常宗室子弟。
齐王司马攸的主动表态和交权,如同在已倾斜的天平上投下了一颗最重的砝码。宗室中最后的抵抗意志,在这一片“深明大义”的呼声和皇帝随后展现的“皇恩浩荡”中,彻底土崩瓦解。“推恩减权令”的推行,终于扫清了最大的障碍,开始进入实质性的快车道。而司马攸,则以他的觉悟和牺牲,为自己,也为自己的子孙,赢得了皇帝更深的信任和更稳固的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