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协助委托，可谢怀玉却感觉自己像是来被偿带猫的。
凌雪阁的任务向来如履薄冰，谢怀玉也早有耳闻。姬十二本就是个独来独往的性子，升任队长后更是专挑那些危险系数较高的任务。了解情况后的谢怀玉还以为对方拉拢自己当外协是为了多一重保障，可每次应邀前来总被安排在外围与酥山负责接应。才给那只爱撒娇的大黑豹喂了几根肉条，就见姬十二浑身是血地走了过来，他随手甩了甩链刃上的血，溅了巷子的灰墙一片，烟卷在唇间明灭，含混不清地说道：“搞定，收工回家。”
“这就结束了？”谢怀玉站起身，随手拍了拍衣服上粘着的黑色绒毛。姬十二“嗯哼”一声，将链刃收回背后，指间夹着烟深吸一口，缓缓吐出一缕白雾，漫不经心道：“直接杀了就行，省事。”
谢怀玉粗略观察了一下，姬十二看起来并没受伤，想来那些血也是别人的，侧面也说明了这任务对他而言并不棘手。虽然可以经常见大猫猫，但白拿委托金这种事他还是过意不去，叹了口气说道：“你这么厉害，我每次来根本没帮上什么忙。要不以后还是算了吧，没必要浪费经费。”
被夸厉害，姬十二心下得意，甚至还惋惜了一下杀人时候太过着急，以至于被血溅了满身，看起来反而显得有些狼狈。然而面上不显，反而一本正经起来：“谁说的？要不是你帮我看着酥山，这凶残的豹子能把现场拆得稀烂，到时候后勤部又要跟主阁那边告状蛐蛐我了。”
凶残？
谢怀玉低头瞥了一眼脚边的大黑豹。此刻的酥山正扑腾着圆圆的豹耳，一边舔着腮帮子，一边用爪子扒拉他的大腿，那双猩红的眼睛水汪汪地望着自己讨要肉条，怎么看都和凶残沾不上边。
他有些好笑地捏了捏酥山的耳朵，顺手又丢了一块过去，只见那大黑豹直接跃起接住尾巴一甩，欢快地埋头啃了起来。
姬十二见状，叼着烟饶有兴致地凑近：“你这肉条什么牌子的？这崽子平时嘴刁得很，牛肉要吃上等雪花，零食还挑三拣四。回头我给它买点你这个，省得每天还得哄着这大爷。”
“自己做的。”谢怀玉从兜里摸出几根油纸包着的肉条，递到姬十二面前：“没委托的时候喜欢研究菜谱，之前试了几次，第一次合作的时候听说过你身边经常带着一只很凶的豹子就带了两根在身上想套套近乎，发现酥山挺爱吃，最近就就多带了点。”
套近乎？果然早就对我有所预谋。
“你做的？”姬十二兴致更浓，惊讶的同时也对谢怀玉这个暗恋者更加欣赏。他随手掐灭烟头，直接凑近低头，就着谢怀玉的手便咬了下去：“给我也尝尝。”
烟草的气息混着淡淡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谢怀玉下意识皱了皱眉。姬十二自然发现了，嚼着肉条往后退了两步，含糊不清地问：“讨厌烟味？”
“哨兵的五感比较敏感，有些刺激难免。”谢怀玉答得委婉，姬十二见他还不忍心拂自己面子，低笑一声解释道：“可能最近有点压力大，精神网域出了点问题，抽烟能让自己把部分感知更加集中在另一处，免得被干扰太深。”
说着他咽下嘴里的肉，望向谢怀玉的眼神倒是和酥山如出一辙：“嚼劲不错啊，味道也很好，我都要上瘾了，难怪这大爷能被你收买。要不这样，你就当我拿经费徇私，按照市价给我多做点，平常懒得做饭也可以当代餐了。”
“一码归一码，你要喜欢我下次多做点给你送去凌雪阁的据点去。”谢怀玉本想将剩下的肉干先给姬十二，可看他身上血呼啦的模样，犹豫片刻，还是主动递了一根到他嘴边，姬十二受宠若惊，甚至耳垂微微发热，只觉得谢怀玉真不矜持，这么快就藏不住对自己的心思。
但他还是欣然接受了对方的亲近，谢怀玉又给酥山喂了一条，看着这一大一小都叼着肉条不用手扶一下的懒样，突然觉得这两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S+的哨兵五感只会更加敏锐，重压之下也会更加依赖向导的安抚陪伴。但姬十二已经是接近黑暗哨兵的存在，从他自己口中听到“精神网域出问题”这种话让谢怀玉也有些意外，可转念一想凌雪阁是什么地方？在业内可是被调侃“入阁无门槛，有命你就来”的高危职业。月月招人月月人手不够，先不说能否通过之后的特训，每年被关押进白噪塔里的凌雪阁门生都比培养出来的多，向导都安抚不过来。甚至他们自己都苦中作乐，说“死在任务里都比疯着被带回来强”。
姬十二以前经常独来独往或许还没什么太大感觉，如今当了支队长，已经在把高危任务往自己身上揽也避免不了一些下属在任务中遭遇埋伏被刺激到疯病甚至死亡，久而久之难免会被触动，又不是真正冷血的野兽，精神网域出现问题倒也正常。
谢怀玉不解问道：“你不找向导安抚吗？像你这么强的哨兵精神网域出问题，不说凌雪阁了，就是上报公会那边也会马上给你派最好的向导过来。”
“我的情况不一样。”姬十二吃完一根肉条还是意犹未尽，见谢怀玉手上只剩下一根了，毫不犹豫抢在他喂给酥山之前自己叼了过来，被不敢置信的酥山瞪大眼睛“嗷呜呜”地扑到身上来抢也俨然不动，一边推着那大豹子的脑袋一边偏着脸不给它虎口夺食的机会继续说道：“酥山的确是只危险性很高的凶兽。你别看它现在这副蠢样，那是因为已经把你归化为自己人了。”
向导安抚哨兵的方法除了已经缔结终身制的，剩下的无非便是落下屏障隔绝外界一切污染因素给哨兵制造一个绝对安静干净的环境来调理、用向导素融合的试剂让哨兵静下心、亦或者是通过精神体陪伴做到类似抚慰犬的工作，但这些都是基础的安抚方法，面对情况较为严重的，例如重度昏迷或是彻底暴走的极度危险状态，便是向导衔接哨兵的精神网域，通过图景牵引对方的精神体将对方带回，并重新建立起与外界的联系。
“但是酥山领地意识很强，哪怕我并没有出现五感失衡的状态它也会开启全方面立体防御模式无差别攻击所有接近的人，那些向导哪怕只是想试试给我立个屏障都被酥山撞碎了，这还是我拦着才没有伤到人。要是出问题需要衔接精神网域，只怕还没接近就要被这死豹子咬死了。”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谢怀玉却是明白其中的麻烦与危险。如果姬十二点精神网域当真出了问题，以酥山的危险性，运气好点陷入长期昏迷，运气不好……可能会被公会评估危险性和救回的成功率与损失，选择关入白噪塔的最底层的地下室囚禁终生、亦或者是被围剿处死。
这些道理姬十二自然懂，见谢怀玉面露担忧也不由得心下柔软，反过来安慰道：“不用担心。这些东西说白了也是过载的压力造成的，换个思路把压力发泄出去不就好了。这么多年来我也没什么事，不过是当个支队长需要关心的东西多了有点烦躁罢了，你瞧酥山这傻样，他都还没暴走我怎么可能会出事呢？”
这么一个说话的功夫，姬十二手上拿着的半截肉条就被酥山直接张嘴抢了过去，险些还要把姬十二点手指头啃掉，直气得他低骂一句，直接揪着酥山的毛领扭打了起来。
“……怎么主人还能和精神体打起来啊，像什么话。”谢怀玉看着好笑，连忙上前从背后抱住酥山的身子将它和姬十二分开，酥山立刻又“嗷呜呜”地往谢怀玉怀里钻，喉咙呼噜噜地夹着嗓音向他咪咪喵喵委屈着，听起来像是在控诉姬十二的不人道，竟然沦落到和精神体抢吃的。
“妈的，这家伙到底是你的精神体还是我的？”姬十二瞧着酥山这副死样子便气不打一出来，又不轻不重踢了酥山的屁股一脚，结果没想到酥山竟然更来劲了，直接把脑袋顶在谢怀玉的肚子上螺旋摆动脑袋，非要被摸摸头才稍微能安分一点。
“大猫咪爱吃也很正常。”谢怀玉好笑地抚摸着酥山的脑袋，看着满脸憋闷的姬十二宽慰道：“要不这样吧，酥山估计在你们据点也出不来，我过几天做完吃的送到你家里去？”
姬十二耳朵一竖，警觉顿生：什么？家里？这就开始要我家地址了？这男人连装都不打算装一下！
虽然心里万分抗拒，姬十二却还是报出了自家地址，甚至连门牌号都说得一清二楚。
得到承诺后，姬十二心满意足地回到家。可刚关上门，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方才还傻乎乎的酥山此刻更是浑身紧绷，对着漆黑的房间发出威胁般的低吼。
他的精神网域确实出了问题。支队长身份带来的压力固然是一部分原因，但更多是源于这股如影随形的阴湿感，不仅他看不见在哪，就连酥山都无法确定那东西的具体位置。
哨兵的皮肤敏感，受了伤在没有向导的帮助下通常很难快速痊愈。然而姬十二已经习惯了，他本就野路子出生，从小就在深山老林里爬摸打滚，这点伤对他而言跟蚊子叮没什么区别，可诡异的是他那天被咬的伤口痊愈了不说，甚至皮肤光亮，完全看不出有受伤的痕迹，可偏偏就是如此，这块肩膀反而会传来过载般的酸疼，就好像……
——好像有人坐在自己的肩膀上一样。
结合这些天来时不时会幻听的诡异嬉笑和忽远忽近的水滴声，还猜不出来究竟是什么东西造成的，那姬十二当真算白活了。
他拍了拍酥山的脑袋算安抚，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浴室，才按下开关，忽明忽暗的顶灯便将整个空间笼罩在诡异的氛围中。姬十二望向镜面，便看见一个穿着鲜艳红衣的小孩正趴在他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