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寺里本没有刑堂，或者说，这是只为慧明一个人添的刑房。

房里还有成捆摆放的柴火，慧明一个人被押在长凳上，一个声音冷冷从头顶响起，“未得允准私自外出，杖二十。”

身上的素色僧衣被身边两位武僧扒开，两尺宽一尺粗的紫檀木长棍破风挥动，浸了油的紫檀木深紫黑硬，表面呈现出缎子般的光泽。

一杖一杖打在少年已经与成年男子模糊的身形上，少年的蝴蝶骨因着被押跪在地的动作而更加明显，随着棍棒击打，两片薄骨在皮肤下颤动清晰可见，血很快沿着慧明因着吃素而只有薄薄一层的肌肉渗出，再顺着脊背直下，很快染红了素白僧衣。

二十杖罚得不算太重，要不了性命，但每一杖都打得结实，金尊玉贵养大的孩子根本忍不住痛，每一杖下去的叫声都惨痛，正也因为这个，行罚的武僧最后几杖还收了些力气，行罚结束，慧明还要继续佛堂课业，上过药止住血，重新缠好绷带被两位武僧一同架回禅院。

慧明虽然痛得几近虚脱，神志还算清醒，眼中的光依旧是倔强的。

一直在边上监刑的护卫打扮的悬泉抬眼望着慧明和尚单薄却已经初现俊逸的身形，目光幽深平稳，只怕这样的惩罚这两年只会多不会少…

慧明也不负期望，这次的二十杖打服了三个月，伤好利索之后又立刻趁着徬晚时分捡拾柴火的机会丢了筐子就往山下跑。

暗卫和留守的武僧都有提防，这次慧明甚至没跑到山脚，只跑进半山腰的竹海就被抓了回来，“未得允准私自外出，屡教不改罪加一等，杖三十！”悬泉的声音依旧平稳，只是声音中自带的威严让空室里的众人不由得更加敛声屏气，行刑的人与受刑的人都依旧。

此时秋意已经渐凉，为了逃跑方便，慧明略厚实些的外衣早不知道丢在了何处，秋风呜咽的凉夜，慧明只穿了件单衣，被绑了手脚趴伏在长凳上。

沉闷的击打声在空静的柴房回荡，慧明双目紧闭，咬牙想忍过连绵不断的杖责，可他毕竟才只有十五岁，孤身一人顶着这代皇子出家的尊贵名头，已经整整一年再未踏出过大觉圣寺的山门。

当朝宰相的嫡次子，何等尊贵的地位，一朝成了佛寺里的小和尚。

第一次入禅院看到睡大通铺时的震惊。

第一次看到茅厕不是恭桶时的无措。

第一次因为粗茶淡饭而疯狂的想要逃出去犯戒律。

……

许许多多的苦痛都是由十四岁那年的明辉自己承担，起因都是最初的那一句：父亲，明辉愿往！

后来都是慧明了。

在最初的一个月，还会有皇宫大内的不断赏赐，可以聊聊慰藉一颗向往凡尘的少年心

可是天长日久，感激之情淡了，长长的天光都是慧明自己熬的。

学着种菜洒扫，学着自己缝补制物。

开始懂得铜板碎银价值几何。

大和尚那满眼慈悲，满口佛言却又虚伪刻薄的嘴脸：“这些御赐之物，都是方丈，监寺才能够享用的！”再也不是从前相府进香时，慈和文雅模样。

大觉圣寺里的和尚们观望了一年，终于确认了慧明是真的出家当个和尚，并没有宰相高官前来使银子打点，只是寺院里多了个小和尚。

想到一年来经历的种种，哪怕额角鼻尖都沁出了汗水，慧明愣是一声没吭，可他不自知的是泪早已湿了脸颊。

三十杖结束众人散去，为他上药的武僧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粗大利索的和尚，将慧明扶起，很轻地笑了，“小和尚，你是上头点了名要出家的，安安静静在这过这一生就算了，何必这样闹一场自讨苦吃呢？”

层层叠叠的裹上纱布，看着长凳上眼睛依旧望着下山的方向的小和尚，武僧手上不停，收拾着一应伤药，再度开口，“慧明，这可是个好名字，是希望你智慧明达，不要纠结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