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继位时,波旁夫人最终生下了老克里芬的遗腹子。
脸色灰败的女人很平静,身体却正走向衰弱的边缘。
卡兰抱着自己最小的、毫无血缘关系的弟弟,仔细观察那名正常降生的婴儿。
刚来到这世间的人类很柔软,也很热,看上去丑丑的,像一只皱巴巴的灵长类生物。
人不会成熟于人造子宫中,身上插满管子。
也不会自出生起就被赋予一个毫无温度的产品编号。
这是新型人类所习得的另一个常识。
年轻的帝王轻轻摸了摸对方的脸,然后不出意外地收获一声响亮的啼哭。
再之后,身体不算强壮的幼崽毫不吝啬地尿了他一身,并且对这不太熟练的怀抱表达出大大的不满。
没什么精神的波旁夫人第一次露出了苍白的笑容。
“他将你身上弄脏了呀。”
她低声说。
“没关系。”
卡兰回答。
他意识到在不远的将来,自己将迎来一次分别。
新型人类对于死亡降临的气味更为敏锐。
那时他还不知道沙玛努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搞出的手脚,但他能够理解医疗官给出的报告,也预见到生命的流逝。他的“母亲”即将踏入河流的另一侧,到死也不得自由。
“我会爱护他,以及与他流着相同血脉的人。”
他平静地给出承诺。
大部分时候实验室里走出来的残次品都没什么同理心,也不太能够共情,早年的成长轨迹更是令这种缺陷雪上加霜,一言一行皆昭示着他们与正常人类的差异,让那些话语听起来过分冰冷。
“我会让你的遗骸返回故乡,永远不用长眠于老克里芬的身边。”
他来不及在活着的时候送走对方。
于是不祥的言辞在这样一个新生命降临、旧生命即将逝去的当下,显得尤为残酷。
但是波旁夫人笑着拉住他的手。
“谢谢你。”
淡淡金棕色的眼睛弯弯的,女人温柔地看向自己养大的孩子。医疗官断言身负基因缺陷的残次品很难活过二十岁,然而新型人类嗤之以鼻。
皇帝那没有血色的苍白手指还被小婴儿握在手里、被本能地咂一咂。
“请将他一起送走,送到很远很远的星域。沙玛努恨他。”
“好。”
卡兰回答。
“可是你要怎么办呢。”
柔软的手轻轻拂开年轻帝王的额发,像是在安慰一个无处可去的人。
“你自己又要怎么办呢,卡兰。”
“监判院等不及了,沙玛努也等不及了,他们都想让你死。”
疲倦的死气笼罩上来,波旁夫人就那样长久地注视着他:“但我想不出什么办法。我的家族无法为你提供人脉助力,他们早已衰竭。”
女人低声说,尾音消散在空气中。
“我的一生很失败,到最后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方法。”
卡兰不喜欢看见金棕色的眼眸蒙上阴翳的样子。
这会让他想起既定的死亡。
百年前,构成他“母亲”这一亲缘关系的人类躺在床上,于一个寻常的午后无声离去。
而现在,一只相似的眼睛带着意外的情绪盯住他,男人搞不明白对方为什么问出这个问题。
如果是真正的野生动物,大型花豹的尾巴一定会在好奇心发作时微微摇晃。
“来源于我的母亲。”
怀带着对询问的疑惑,朗慢慢地说,倒是没想赖掉这个作答环节:“她沿用旧地的古老姓氏,我跟随她的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