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皇家音乐学院。
路宁按照短信上的信息,找到了那座并不起眼的小演奏厅。
门口只有几个像是教授模样的人,交谈着入场。
她出示了手机上的短信,工作人员核对后,示意她可以进入。
厅内灯光已经调暗,只有舞台中央的三角钢琴沐浴在一束光线下。
观众席只稀疏坐了三成左右,大多是些衣着考究的长者,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业内交流特有的静谧和期待。
路宁选了一个靠后些的偏僻位置坐下,尽量不引起注意。
她下意识地拢了拢围巾。
三点整,侧门打开,西奥多·圣克莱尔走了出来。
他依旧是一身简单的黑色西装,没有打领带,衬衫领口微微敞开。
他步履平稳地走到钢琴前,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向台下微一颔首,便径直坐下了。
没有节目单,没有主持人报幕。他抬起手,指尖悬在琴键上方片刻,仿佛在凝聚某种气息,然后落下了第一个音符。
是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
路宁的心微微一震。
选择这首要求极高的巨著作为开场,甚至可能是全场曲目,本身就是一种狂妄。
琴声流淌出来。西奥多的技法无可挑剔,每一个音符都清晰准确,力度控制精妙入微。
但他的演绎方式却极为个人化,甚至可称得上“冷酷”。
他剥离了通常赋予这首曲子的温情,节奏稳定得如同精密仪器,情感被压缩到极致,反而透出一种冰层下的暗流与张力。
台下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种独特而富有冲击力的诠释所吸引。
路宁屏息听着。她不得不承认,西奥多是个天才。他的音乐有一种强大的磁场,强迫你进入他所构建的那个理性而孤高的世界。
一曲终了,余音在寂静中回荡。短暂的停顿后,西奥多没有起身谢幕,而是直接开始了下一首。
是李斯特的《超技练习曲》之一。
炫技的曲目在他手下不再是单纯的技巧展示,而变成了某种哲学思辨,华丽而冰冷。
接下来的曲目涵盖了从古典到现代的多个作品,无一例外都被打上了西奥多式的烙印。
极致的技术,极致的内敛,极致的精神强度。
路宁完全沉浸了进去。
演奏会持续了大约一个半小时,没有中场休息。
当最后一个音符砸落在寂静的空气里,西奥多缓缓收回手,放在膝上,仿佛刚从另一个世界抽离。
台下沉默了几秒,随后爆发出极其热烈的掌声。
那些听众们纷纷起立,掌声中带着对纯粹音乐力量的敬意,以及对这位年轻演奏家惊人才华的认可。
路宁也随着众人站起身,用力鼓掌。她的心情复杂难言,她仿佛透过那些完美的音符,触摸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孤独。
西奥多这才像是被惊醒,缓缓站起身,对着台下欠了欠身,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甚至比刚才更苍白了些。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观众席,似乎在寻找什么,又似乎只是无意识的动作。
当他的视线掠过路宁所在的角落时,极其细微地停顿了零点一秒,快得如同错觉,随即又漠然地移开。
他没有停留,也没有接受任何人上前交谈的意思,径直转身,从侧门离开了舞台,如同他的出现一样突兀。
这确实是一场极具价值的观摩。
听众们开始陆续退场,低声交换着赞叹和评论。
路宁站在原地,稍微平复了一下心绪,才随着人流慢慢向外走。
她还在回味刚才的音乐,思考着西奥多那独特的音乐语言。
刚走出演奏厅门口,一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走了过来,礼貌地询问道:“请问是路宁小姐吗?”
路宁一怔,点点头:“我是。”
“圣克莱尔先生托我转告,如果您有时间,他希望能与您在二楼东侧的休息室聊几句。”工作人员递给她一张对折的便签纸,上面手写着一个房间号。
西奥多果然知道她来了,而且特意邀请她见面。
她犹豫了不到一秒。好奇心,以及对刚才那场惊人演奏的敬意,让她接过了便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