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圣彼得堡飘着细雪,林小满裹着厚外套,拎着刚从超市买的面粉和酵母——打算给学生们做中国馒头当课堂奖励。
雪粒落在购物袋提手上,很快积了层薄白,她缩着脖子往宿舍走,路过街角面包店时,突然被一道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男人穿了件军绿色长款大衣,衣摆垂到膝盖下,肩宽得能挡住半扇街灯,往雪地里一站,像棵深扎在冻土里根须盘错的老冷杉,连落满雪的军帽檐下,都透着股不容靠近的厚重感。
他手里捏着张折叠的地图,指腹在“食品超市”的标识上反复摩挲,冷硬的眉峰拧成了结,显然是迷路了。
林小满下意识停下脚步,视线扫过男人胸前的军徽——银色五角星在雪光里闪着冷光,肩章上的勋章边缘磨得发亮,是常年驻守边境的军人特有的痕迹。
“请、请问您是在找地方吗?”林小满攥紧购物袋提手,声音软乎乎的,怕打扰到对方。
两人目光刚撞上,林小满就像被施了定身咒 —— 对方那双浅蓝色的眸子太特别,像碎冰融在了里面,清透得能映出雪光,却又带着股沉静的力量,她的注意力瞬间被牢牢吸住,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弗拉基米尔低头看她,目光先落在她冻得泛红的鼻尖,又滑到她颈间——一条军绿色围巾绕了两圈,针脚歪得像新兵走歪的队列,角落绣着个丑得扎眼的“A”字,怎么那么像自家那个混小子的手笔。
再看围巾下的人:圆脸蛋泛着粉,身高刚到他腰际,袖口卷了三圈还露着半截手腕,购物袋里装着面粉和酵母,活像个准备回家做饭的小学生。
【安德烈,你小子敢在学校搞早恋!】弗拉基米尔皱紧了眉头,指节瞬间攥紧,地图边缘被捏出褶皱。
他在边境守着零下四十度的防线,这臭小子倒好,在圣彼得堡给小姑娘织围巾,还绣上自己名字的首字母,简直是“公然违反纪律”!
“我在找食品超市,”弗拉基米尔的声音像淬过冰,却还是忍不住放缓了语速——眼前的女孩看起来太娇小,怕吓着她,“附近有家卖黑面包的店,我没找到。”
“黑面包?”林小满眼睛亮了亮,原来他也喜欢吃黑面包,“您说的是‘雪绒花面包店’吧?从这边拐过去,走两百米就到了,我带您过去?”
弗拉基米尔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
他跟在林小满身后,看着她走两步就踮脚踢一下雪堆,围巾流苏扫过膝盖,心里的火气蹭蹭往上冒:等会儿见到那臭小子,先罚他绕操场跑二十圈,再把《纪律条例》抄一百遍”。
林小满走在前面,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身上——不是恶意的打量,更像在确认路线。
她悄悄回头瞥了一眼,正好看到男人低头整理军帽的动作: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指节因常年握枪泛着薄茧,却在碰到军帽檐时,动作放得格外轻,和他冷硬的外形形成奇妙的反差。
脸上的热意根本压不住,连耳垂都烧得发烫,心脏像揣了只乱撞的小兔子,“噗通” 声大得快盖过雪粒落地的声响。
她偷偷掐了把自己的手心,心里却在疯狂呐喊:“妈妈!您的第 108 个女婿出现了!俄罗斯还是吃太好了。”
林小满紧张得不敢多看,走到面包店门口时,赶忙说了句“这家的黑面包最好吃了”,却没听到回应,鼓起勇气抬头,却发现男人眉峰不知觉又拧成了疙瘩,眼底像结了冰的湖面。
【他怎么突然生气了?】林小满心里咯噔一下,圆脸蛋又泛起了白,攥着围巾流苏的手指悄悄收紧。
弗拉基米尔清了清嗓子,刻意板起脸:“知道了,谢谢你带路。我进去买面包,你……你先走吧。”
林小满呆呆地点点头,拎着购物袋往学校走。她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声音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请..请问该怎么称呼您?”
弗拉基米尔的身体顿了顿,没回头,只是抬手摆了摆,声音从前面传来,带着点军人特有的沉稳:“我会主动联系你的,小姑娘。” 说完,便径直走进了面包店。
......
安德烈刚把给弗拉基米尔织的“F”字围巾叠好,放进军用背包,家门就被“砰”地推开。
弗拉基米尔拎着黑面包走进来,军大衣上还沾着雪粒,脸色冷得能刮下冰碴,比北极圈的冰原还让人发怵。
“围巾呢?”弗拉基米尔把面包放在桌上,声音里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
安德烈的肩膀瞬间绷紧,却没像小时候那样瑟缩,反而故意梗着脖子,浅灰色的眼睛里满是嘲讽:“什么围巾?少校同志又要查岗了?”
“军绿色,绣着‘A’字的那条,”弗拉基米尔的手指叩了叩桌面,声响沉闷得像警告,“你送谁了?小学部的那个姑娘?”
“姑娘?”安德烈突然嗤笑出声,金发被他甩得晃了晃,活像只竖起尖刺的刺猬,“弗拉基米尔少校,你是不是在边境待傻了?连老师和学生都分不清?”
他猛地站起身,胸口起伏着,声音陡然拔高:“那是林老师!我们新来的中文老师!你一回来就故意找我茬,一回来就批评我!”
弗拉基米尔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带扣,听到“老师”两个字时,指尖的力道松了半分,却还是怀疑:“我在摩尔曼斯克守防线,你在学校跟老师送围巾?像什么样子!从明天起,每天早上五点跟我出操。”
“出操?”安德烈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抓起的水杯,狠狠摔在地上,“你管过我一次早餐吗?问过我一次考试吗?现在倒想起让我出操了?怎么?怕我给你这‘英雄少校’丢脸?”
他的指尖攥得发白,浅灰色的眼睛里泛起水光,却强撑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可惜啊,我没兴趣当你眼里‘听话的兵’—— 你也从来就没把我当儿子,不是吗?”
弗拉基米尔的身体僵了一下,喉结滚动着想说什么,却最终只化作一句更冷的 “明天准时操场集合”。
他转身离开时,军靴踩过走廊的声音格外沉重 —— 那声 “没把我当儿子”,像根冰锥,扎进了他藏了十年的秘密里。
身后的安德烈蹲下身,拿出背包里的围巾——针脚比送给林老师的那条更整齐,是他熬夜织的,本来想在家长会时送给弗拉基米尔,庆祝他难得的休假。
雪还在下,寒风像裹着雪沫的冰棱,从窗户缝里钻进来时,带着‘呜呜’的哨声。
安德烈把脸埋进围巾里。他其实早就不怪父亲常年不在家,只是气他永远用“管兵”的方式管自己,气他从来不说一句“我想你”,更气他……从来没敢告诉自己的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