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十四年七月，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边境急报如同插了翅膀的乌鸦，接连不断地飞入紫禁城：瓦剌太师也先大规模寇边，烽火燃遍大同、宣府一线！

朝堂之上，主战与主守之声争论不休。然而，一个尖锐、亢奋、带着蛊惑意味的声音，逐渐压过了所有理性的讨论——正是来自司礼监太监王振。

通过苏嬷嬷焦虑的转述，我仿佛能看见王振如何在小皇帝面前描绘着一幅“御驾亲征、横扫漠北、立不世之功”的宏伟蓝图，如何煽动着年轻皇帝那点可怜的虚荣心和模仿祖辈武功的渴望。

“陛下！不可！万万不可啊！”

凄厉的谏言声甚至隐约穿透重重宫墙，传入我死寂的院落。那是于谦，以及少数几个尚且清醒的大臣，在做着最后的、徒劳的挣扎。

我正对着窗外一株枯了一半的老槐树发呆，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来了。终于……还是来了。

宫人惊慌失措地跑进来，脸色煞白如纸，声音带着哭腔：“娘娘！不好了！王振王公公怂恿陛下…御驾亲征瓦剌了！圣旨已下，大军…大军不日就要开拔了！”

我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远处，似乎能听到军队集结的号角声，沉闷而压抑，如同送葬的哀乐，一声声敲击在心头。

我知道，那五十万大军，正走向他们的埋骨之地。我知道，那座名为“土木堡”的耻辱丰碑，即将被无数鲜血和白骨铸成。

而我，这个世上唯一的先知，却什么也做不了。不，不是做不了，而是……不敢做，无力做。巨大的无力感几乎将我压垮。

我转身，如同梦游般走向妆匣最底层。那里，静静躺着一把匕首。刀鞘华丽，镶嵌着宝石，是朱瞻基当年赐予我“防身”的。他说，若有宵小之辈对我不利，可凭此刃自保。

多讽刺。我最终要用它来了结自己。

我抽出匕首，锋刃雪亮，映出我苍白麻木、如同瓷娃娃般的脸。

就这样结束吧。在这个注定的悲剧高潮来临前，悄然退场。像我这样一个错误的存在，本就不该奢望能改变什么。死了，或许就真的能回家了。

就在冰凉的刀尖即将抵上脖颈脉搏的前一瞬——

“娘娘！娘娘！” 苏嬷嬷踉跄着扑进来，脸色比我还要难看，声音带着极度的恐惧和一丝最后的希望，“于…于大人…于尚书…他在殿前，磕头磕得满头是血！死谏啊！陛下…陛下还是不听，执意亲征！娘娘，您…您有没有法子…？”

于谦！

这个名字像一道炽热的闪电，猛地劈开我麻木的死寂！

那个男人…那个在未来，会力挽狂澜，守住北京城，为这个荒谬的王朝强行续命的男人！他此刻正在外面，做着最悲壮、最徒劳的挣扎！他还在努力！他还没有放弃！

我若死了，于谦呢？北京城呢？那些即将在瓦剌铁蹄下颤抖、家破人亡的百姓呢？那些被皇帝和王振带入死地的将士呢？

我的穿越是一场错误，我的认知是一个笑话。但于谦不是！北京保卫战不是！那些拼死守城的人不是！他们真实地存在，并即将为之奋战、流血、牺牲！

我改变不了土木堡，但我…我或许…还能做点什么？不是为了朱家江山，不是为了那可笑的“使命”，而是为了…于谦那样的忠臣，为了那座城，为了那么多活生生的人！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尖锐的念头，像绝境中萌发的幼芽，猛地刺破了绝望的厚茧！

我握刀的手猛地一颤。匕首“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嬷嬷！”我猛地抓住苏嬷嬷的胳膊，声音因激动和急切而嘶哑破裂，“快！把我妆匣里所有用不上的金银珠翠！库房里那些用不着的锦缎皮裘！全都找出来！立刻！马上！”

苏嬷嬷被我眼中骤然燃起的、近乎疯狂的光彩吓住了，但旋即重重点头，没有丝毫犹豫。

价值不菲的首饰、积压的珍宝、华丽的衣料很快堆满了桌面。我看着这些朱瞻基曾经赏赐的、我曾不屑一顾的东西，此刻它们不再是冰冷的物件，而是我能动用的唯一武器！

“想办法！把这些全都换成粮食！药材！炭火！金疮药！什么都行！”我的语速快得惊人，指甲几乎掐进苏嬷嬷的肉里，“去找你宫外那个可靠的侄子！找任何可靠的人！不要经过官仓！直接…直接送到于谦于大人府上！或者…或者他指定的、能用到守城军民身上的地方！就说是…是匿名士绅所捐！快去！”

我知道这很冒险，很可能被查出来，但我顾不上了！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最直接的方式！哪怕只能多换一石粮，多制一副药，多添一件寒衣！

苏嬷嬷看着我近乎燃烧的眼神，仿佛也被注入了力量，她重重应了一声，抱着那堆珍宝，踉跄着却坚定地跑了出去。

做完这一切，我再次瘫软下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仿佛刚才那片刻的爆发耗尽了我全部的生命力。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久违的、微弱却真实的——活着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