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罗里娅在那间黑漆漆的房间里设想过很多次与雷古勒斯重逢的景象,她在弥留之际看到同样陷入绝境的对方,又或是回光返照地出现幻觉,但无论哪一种都不像眼前这样平静、祥和。他们两个就站在她的房子里,厨房传来煎肉与烤面包的气味,窗户外面是忍冬和积雪的气息。意想不到的喜悦支配了她,格罗里娅晕头转向地说:“雷古勒斯,你听我说,我——我为你准备了圣诞礼物。”
雷古勒斯的声音仿佛很压抑的,慢慢说:“我知道,我看到了。”他似乎在强迫自己说话,沉默了一会儿才重新开口,“那个灯,是吗?”
她直觉雷古勒斯并不喜爱她的礼物,又或者只是不在意。格罗里娅没有说话了,视线落在雷古勒斯身后的房门,一个小小的、她才见过的古怪的身影出现在那里,尖尖的耳朵,圆滚滚的眼睛。她一瞬间又感觉浑身上下都痛苦起来,带着几乎要另她屈服的绝望。
“雷古勒斯……”她喃喃地说,“快走。”
雷古勒斯说:“你还在难受吗?”
他没听到她的低声呻吟,把托盘随手往后递,那个古怪的小动物用一只手笨拙又灵巧地接住了。雷古勒斯快步走上前,弯腰检查格罗里娅的情况。她睁大了眼睛,在雷古勒斯的灰色眼睛里看见越来越茫然的自己。
……灰色的眼睛。
她想一定是自己错了。她不聪明。格罗里娅看见雷古勒斯的灰色眼睛,微微发卷的头发,脸部的轮廓。她不……她只是从一开始就拥有答案,才能抢先一步地否认警察对嫌疑人的抓捕,坚持真凶另有其人,看起来聪明又傲慢,实际只是她也没法说出推理过程。她只是拥有答案,和雷古勒斯一样。
格罗里娅感到自己的心脏再一次皱缩了,她听见自己的喉咙发出模糊不清的一声,然后雷古勒斯便立刻像是触火一样松开了她。他们两个谁也没有说话地对面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格罗里娅先开口:
“那是……谁?”
她说的是站在房间门口,举着两个托盘的小动物。她原本想要问“那是什么?”但话到嘴边,不知道为什么又改变了说辞。
雷古勒斯看起来对此感到高兴,又忐忑,又紧张地说:“克利切。我的……家人。”
“噢,”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这么说,“我的那只猫叫琳。”
“女孩子?”
“嗯,可爱的小女孩。”
真是没意义的对话。她能感觉到他们两个都在竭力回避他们应该谈论的话题。你到底为什么知道他们叫巫师呢?为什么会了解巫师?像我一样吗?作为亲历者而不是解密者,从一开始就拥有答案,而不是抽丝剥茧。
雷古勒斯突然说:“我是。”
“什么?”
“我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他轻声说,“我是巫师。”
“……”
格罗里娅发现自己并不想听到这个答案,尽管这再一次证明她对自己不聪明的判断只是自谦,她还是警局的人眼里那个聪明到自负狂妄令人生厌的私家侦探。格罗里娅看着雷古勒斯从他的衣服口袋里抽出一根长长的、有着扭结的木棍,竖在两个人之间,像一道不可逾越的高墙。像她曾经仰视过的柏林墙。那年她四岁?五岁?被父母带着开车去其他国家兜风,越过漫长的国境线,她的头发被风吹起。她站在柏林墙下,看见两侧的人默默无语地望着彼此,带着不可弥合的伤痛与困惑,隔着永远无法缩减的距离。
她说:“你在观察我吗?看你们的秘密被察觉多少?”
“……”
“那你现在要杀我吗?”
“……”
克利切忽然开口,结结巴巴地打断越来越僵硬滞涩的氛围。它说:“少爷,饭菜要凉了。”
雷古勒斯心不在焉地挥了一下木棍,摇摇头,算是对克利切做出回应。“它是克利切,”他又说了一遍,“我知道我……但能不能请你,能不能原谅它?”
格罗里娅说:“原谅?我?”
“克利切……我请求它去把你带回这里,用一个小小的,咒语,定位你。”他干涩地说,“我以前在这里召唤过克利切,它不完全地知道都发生了什么,它很喜欢我,所以也想送你礼物。圣诞节……你知道的,我们也过圣诞节。”
格罗里娅说:“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