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罗里娅在一阵剧痛中醒过来。她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她从昏迷中醒来,眼前是个黑黢黢的、散发着潮湿和腐烂气味的房间,她逐渐麻木的知觉里有个冰凉且坚硬的东西一直触碰着她。
她痛得太厉害了,没精力做分析,但哪怕只是本能也好,她知道那是人的尸体。
黑色卷发的女人突然出现在她家里是在一周前,被当成替罪羊的年轻女人在格罗里娅的游走下终于被释放出狱。证据不足,何况后来菲莉帕又说自己在案发时间于别处见到过那个年轻女人。格罗里娅挺不高兴菲莉帕一开始的隐瞒,但是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没谁能永远不畏困难与死亡。
……和雷古勒斯一样。
格罗里娅感到自己的心脏从轻转重地痛起来,反而让她身体上的疼痛减轻许多。她喘口气,把别人的尸体从自己身上推开,然后挪一步歇一步地在门口躲着。黑色卷发的女人每天都会打开这道门来折磨她,格罗里娅想,她唯一可能的逃脱之路是趁黑色卷发的女人打开门发现自己不在房间里时从门后跑出去。能跑多远?大概不会很远,但总要试试。
脚步声从门外接近了。格罗里娅感觉心脏很重地扭在一起,她几乎分辨不出自己现在感受到的疼痛有多少来自残存的恐惧。她缩在门后,等待着门被打开的一瞬间,用尽全身的力量向外跑去。
她浮光掠影地一瞥,看到长得似乎没有尽头的漆黑走廊两旁都是禁闭的房间,将死未死的呻吟像水草一样从门缝里伸展出来,抓住她的脚踝。
下一秒格罗里娅就真的摔倒了,她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掼在地上,然后一路向原先的房间拖曳回去,磕磕绊绊的,身体被墙壁和门框又撞出好几个淤青。
黑色卷发的女人拿着那根有些突节的木棍,应该算是漂亮的脸被气愤扭曲了,把她曾经带给格罗里娅的熟悉感冲散得干干净净。她恼火地大声咒骂着什么,看起来毫无章法地举着那根木棍在空中挥舞一阵,很古怪的话像沸腾的水泡般咕嘟咕嘟地从她嘴里冒出来。格罗里娅知道接下来就是一道耀眼的红光,然后是漫长的、像是那条走廊一样的疼痛。
格罗里娅尖叫起来。
“痛吗?痛吗?”黑色卷发的女人恶狠狠地说,她跳到格罗里娅面前,两个人脸贴脸地看着彼此。
这么近的距离,那双灰色的眼睛更让格罗里娅觉得熟悉了,那个形状,那种专注的程度。
她微弱地说:“不痛。”
“好啊,不痛!”黑色卷发的女人气疯了,更大幅度地挥舞起那个木棍。和以前不一样的动作和声音。格罗里娅试图记住新的规则,但是黑色卷发的女人中途便停止了动作,很古怪地望着自己,自言自语地说,“不,不应该由我来……应该交给雷古勒斯。他是个好孩子,他是的!”
“雷古勒斯?”她下意识说,“你——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对他做了什么?”女人模仿着格罗里娅的腔调重复了一遍,仰起头放声大笑起来,“天哪,听听,我听到了什么?你在害怕吗,小泥巴?你在替雷尔害怕?”女人的表情更扭曲了,狠狠地说,“就凭你?”
“是的,就凭我。”她说,“你别想伤害他。”
女人很古怪地看着她,表情说不上来是嘲笑还是接近于无的微薄的温情。格罗里娅几乎以为女人又要用那根木棍折磨自己了,这回她没有闭眼或者扭头,死死地盯着女人。
于是女人退让了。
“好吧,好吧。”女人喃喃自语,在一声枪响般的声音后消失了。
格罗里娅的枪落在家里了。女人突然出现时,她正在擦拭自己的眼镜,手枪就放在桌上。她反应不算慢,可惜运气不行,没拿稳枪,脱手掉在了地上。不过如今回想,或许不是她没拿稳,是黑色卷发的女人对她做了什么。格罗里娅说不上这两个可能哪一个更糟,后者意味着据说被称为巫师的那个群体对他们有着超乎想象的了解。至少,巫师知道他们有武器,知道怎么对付他们的武器。
也许雷古勒斯会发现这一点,如果他去她的公寓里找她。
格罗里娅尽可能不让自己想到雷古勒斯,但人的感情确实很难由自己做主。女人好像抓到了雷古勒斯,因为自己坚持追查那一家三口的案子吗?她曾经失望过雷古勒斯的中途离去,可她没预想到会牵连雷古勒斯,他明明……他明明已经离开了。
她想,他劝过我的。
雷古勒斯或许早在她之前便察觉到巫师那边的动静,他比她还要更敏锐地注意到巫师的事情。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受到了恐吓或是什么?……不知道,格罗里娅什么也不知道。她远比她以为的要无知,她仅仅是凭着自己六岁那年浮光掠影的一瞥行动到今天,而她除了看见无数个心碎的“她”以外什么也没有看到。
她觉得冷极了,又饿,又渴,在地板上慢慢地缩成一团,像干瘪的水草。她又闻到那股死亡的味道了,从她六岁那年总是萦绕在她鼻端的那股味道。格罗里娅想,她不要死在这里,她不能……至少她不能在向雷古勒斯道歉前死去,为她的误解,为她……为她单方面造成的冷战。
格罗里娅的圣诞礼物还没送出去,她至少要把礼物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