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明姣心神沉浸在景玉这些话中,可她还是难以释怀,娘亲和村民们的离去。
明姣的悲痛和此刻的深思,融在一起,汇成一坛苦酒,她淹没在酒中,无法自拔。酒不醉人,人自醉。
景玉观察明姣的神色,在心里一叹,终是心软,安慰她道,“不必如此伤神,修行无岁月,你如今苦痛,在此后,不过是衣上一粒随手拂去的尘埃。”
明姣想:一粒尘埃吗?原来这一切在时间的洗礼后,对将来的我来说,只是一粒尘埃罢了。真是流水般的时间呀!竟可以洗去这么刻骨铭心的记忆。
但令她意料不到的是,她在景玉帮助下,埋葬乡亲和娘亲后,身心俱疲,异乡的一阵凉风便将她刮倒了,不消时间洗涤,身体的保护下,记忆自然淡化。
明姣勉力从客栈的床榻上,挣扎着,爬起,拭去额头几颗汗珠,她晃晃病了两日昏沉的脑袋,喝过飘散苦味的药汤,收拾齐整,没见着景玉,就透过窗棂,自楼上向下俯视,不期然见一池红粉莲花,心神翩飞。
明姣不受控制地踏足而下,恍然间,已移步至莲池旁。
明姣目不转睛地盯着池中游得欢快的几尾鱼儿,抓准时机,伸手而去,一条扑腾的活鱼,已然入手。
旧事涌现,泪湿眼睫。
村中有条清溪,村民常常在此捕鱼,鱼儿瘦小机灵,明姣想要捉只鱼,总是费劲的,而此处鱼肥且傻,明姣轻易可得,却心头泛起悲哀。
她离开村子时,原本清澈的溪水中流淌着猩红的鲜血,鱼儿泛起白肚,村里弥漫着可怕的死气。
明姣心中大恸,自我宽慰,或许经年累月后,荒村又将兴起生机,可惜物是人非,人不同。
“擦掉眼泪,你若不想他日,如那日之无力,便随我好生修行,强大的修为才是保护你想守护的东西的根本。”景玉冷沉的声音传来。
明姣仰头直视他的眼睛,她所珍视的之人早已死去,所想守护之物已尽数损毁,到底该为了什么修炼,为了什么强大呢?娘亲临别前的话语,突然在耳畔回荡。
死者长眠,生命归于终尽,生者苦痛,尚要为一条性命奔波。
她咬着唇,好不容易才活下来,不能让娘亲的期望落空。
她还年少,不知道死是一瞬间的事情,生却是无数个瞬间地挣扎,不知道做下这个决定后,她会在多么艰难,坎坷的将来,一路跌跌撞撞,头破血流。
明姣踯躅良久,最终还是怀揣着迷茫,应下拜师之事。
思绪转醒,回忆结束。不觉两人已到云阙宗山下,云雾缭绕,仙韵非凡,破晓时的天光撞散一层雾气,分明了云阙宗。
景玉的身影堕入雾中,明姣身弱,迟缓地爬着山梯,不知不觉白雾渐浓,雾气飘渺,明皎只能看见眼前几层阶梯和身后几层阶梯,完全不见了景玉的模样。
明姣本有些焦急,还带些许病气的嘴唇发白,她无意识地咬了几下,不重,唇部却微微肿起,由白转红。
宽慰自己,物皆两面,往好的地方想,思绪如潮,想到个好笑的可能:这大抵是话本中所说的考验了。这只是无端的猜测,万一是真的又能如何呢,最终还得按部就班,顺着他的想法地去走。
思及此处,心内按耐已久的一股郁气,有了成长的养分,不受控制地破土而出。
她感觉自己好像分裂成了两种意识,一个是随着景玉来到云阙宗的被命运裹挟的明姣。
一个是冷眼看着一切,只觉得自己被残忍杀害全村后,又因天命这般可笑的理由,辗转来到云阙宗的这一切,真真好似话本中白纸黑字写明一生的追求仙缘的主人公,一丝不差。
明姣停下脚步,仰头望向天,天是如此高远而无边界,低头看向地,如果没有云雾,地也应是如此的宽厚而无限制,真实的世界也会存在话本中的“剧情”吗?
罢了,空想无用,待我登上这山再说。
明姣醉心于登山后,才发现山路绵延无尽,仅凭她一人之力,怕是今日登顶无望,就停下脚步,平复呼吸。
她这模样落入他人眼中,活像走太久路,站在原地赌气,不愿再走的小女孩。
司镜长老看着镜中的女孩,忽地笑出声来,她身旁的景玉凝眉,不满弟子如此怠惰。
司镜长老转头盯了他一会儿,笑容更热烈灿烂了,“景玉道君,你皱眉的样子可真显年龄。”
乍听此言,景玉欲继续皱眉,但还是松下眉头。
“再者,有个好玩的徒弟不好吗?真要都像云真一样规规矩矩,云阙宗可不无聊透顶了。”司镜长老愉悦地笑着,对面色难看的景玉说了这番话。
景玉道君正欲辩驳,镜中在山路上站定的明姣动了,她身前出现一只云雾凝结成的云兽,这云兽外形像只放大版的小狗,颇为可爱,可惜细节处太模糊。
明姣攀上云兽的背部,云兽看似体形笨重,行动却并不迟缓,反倒意外地轻巧灵活,飞快地在山阶上跃动起来。
司镜长老用讶异的语气说道,“如此迅速便领悟云阙宗云梯之奥妙,看来景玉道君,你这次收的徒弟天赋颇高,我看她有望在一日之内登上山门。”她边说边拍手,难掩赞叹之情。
“你过誉了,劣徒的天赋想来不至于此。”对比她的热情,景玉有些冷淡。
“别人收的徒弟优秀,是可劲的夸赞,现在,景玉道君却一反常态,当真奇哉,怪也。”司镜长老上下打量着景玉,似乎想看出什么。
“你不必试探了,只要知道我所行,皆是为了云阙宗便可。”景玉直视司镜长老。
司镜长老将话糊弄过去,“试探什么?我不过想知道,你闭关后,眼光怎么突然提升到如此地步,就你这样,啧啧,也能找到这么好的徒弟。”
说完,她清咳一声,“咳咳,改天给我介绍一个徒弟,怎么样?天赋不用倒是这么好,但要过得去的,最重要的是一定要尊师重道,要好好孝顺我。”
景玉没理她。
“算我求你了,你知道的,我这辈子潇潇洒洒,没求过谁,景玉道君,给我一个继承衣钵的徒弟,成不?”
景玉敷衍道:“你以后会有好徒弟的,至于算不算尊师重道,你自去悟,而且你的岁数倒不用急着要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