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天，夜幕四合时仍然没有要停的迹象。

池星跟同学聚餐后冒雨回家已是深夜，虽然表现得不明显，但他最近心情实在是太差，同学都以为他是因为即将离开燕城而闷闷不乐，没人再故意多问。

整场聚会，甚至在聚会前的一个月，池星的神经都是紧绷的。而后几杯香槟喝下来，到此刻才有些放松的飘飘然。

出租车停在门口，池星扫过二维码付款，屏住呼吸小跑穿过雨幕，豆大的雨滴砸在身上，几步路的距离淋得他身上的衬衫半湿，迈上台阶，他看到门厅处背对着他的高大的、熟悉的身影。

刚有片刻放松的心情此刻全然消失。

池星站在雨中不自觉紧张默念：雨这么大，不要回头。

但怎么可能，这么近的距离，哪怕隔着雨声，陆江川都能清晰听见他小跑上台阶的脚步声和略快于平常的呼吸节奏。

陆江川转过身，以往温和周全的气质不见分毫，他手中捏着一个明显是文件的快递包裹，像雨夜前来索债的恶鬼，语气强硬冰冷，剑一般穿过四下的雨帘，戳痛池星的耳膜：“池星，你给我解释解释，这是什么？”

池星不知从哪鼓起了对抗的勇气，无视陆江川充满压迫感的质问和审视，上前一步从他手中拽出那个文件，在门厅迎着雨就直接拆开了包裹。

快递包装七零八落地扔在地上，池星扯出那几张材质厚实的纸张，举到陆江川的眼前。

“录取通知书，你不识字吗？”图穷匕见，池星尖锐得毫不客气。

枫丹雅苑别墅区的门厅灯彻夜明亮，灯光的映照下既看得清大理石面上流淌的雨水，也看得清陆江川因匆忙赶回而在衬衫上留下的狼狈褶皱，更看得清他被气急而毫无血色的脸以及眼睛里燃烧爆裂的怒火。

刹那间池星很怕他突然动手。

意外的是，虽然池星无所谓的表情进一步激怒了他，但陆江川也注意到池星站在门厅边缘而滴水的发梢，因此堪堪忍住怒火。

陆江川怒极反笑，隔空指了指池星，声音低哑：“你，好样的。”

转头按下门锁密码，一把推开门，反手把池星扯进玄关，像拎一个不轻不重的物件。

那张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录取通知书被他拍在玄关侧面的置物台上。那一下用了十足十的力气，别墅内回荡着震天响，陆江川落下的手臂都在微微颤动。

这张用来做置物台的条几还是池星初中时挑的，他要求玄关处留一个置物台用来摆放花瓶，这样进门就可以看到鲜花。

于是从入住那天起，陆江川雇佣打扫的阿姨都是精挑细选过的养花行家，置物台上的花瓶里鲜花不断，最常出现的就是池星最喜欢的水培玉兰。

陆江川尽可能地让自己情绪稳定，他的视线从那张远在申城的学校寄来的录取通知书移至池星光洁如玉的侧脸上。

池星像一头执拗的小兽，侧着脖颈表达对抗，因牙关咬得很紧而让太阳穴都凸出了不明显的骨棱，发梢还在继续往衬衫上滴水，淋湿的衬衫沉沉地贴在肩膀。

无可奈何的重重叹气从面前传来，池星扭过脸看到陆江川转身进房间的背影。

他也受不了吧，最好彻底别管我了。

池星自暴自弃地琢磨，酒劲儿一阵一阵冲上头，他觉得有些晕，摇摇摆摆地走几步直接瘫在了玄关那张换鞋时坐的小沙发上。

这时脚步声再次由远及近，陆江川拿着浴巾盖在池星的头上，不轻不重地帮他擦起了湿发，池星自始至终低头不语。

头发半干时，陆江川把浴巾围在池星的肩膀上，把他像粽子一样团裹住，打开一侧的鞋柜取出池星的小狗家居拖鞋，单膝跪地给池星换下浸湿的球鞋。

并不宽敞的玄关处安静得落针可闻，时间好似凝固，几分钟前的冲突仿佛都被室内温馨的灯光驱散而杳无踪影。

池星看到陆江川一侧膝盖下是自己刚踩进来的雨水。他毫不在意昂贵的定制西裤是不是被洇湿，专注地给池星解开鞋带，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了这么一件重要事项。

换好鞋，两个人都没动，陆江川手臂搭在膝上，耐着性子问池星：“我哪做得不好？嗯？怎么想跑那么远？”

池星低头语塞，眼泪急速地冲上眼眶，几欲落下，他攥紧浴巾的一角，极力克制住声音的颤抖，说：“跟你没关系，是我，我想去申城。”

“可在我去美国之前你还跟我说要报燕大，当我的学弟，为什么在我毫不知情的时候突然变了计划？”陆江川认真发问，语气满是费解，“是因为我去美国太久没回来对吗？”

“别问了，现在什么都改变不了的。我会去申城读大学。”此刻池星的态度算得上是油盐不进。

“反正我不要留在这里了。”池星喃喃重复道。

陆江川站起身，颀长的身形在缩成一团的池星身上打下晦暗不明的阴影，久久不语后，他沉沉开口问：“是不要留在燕城了，还是不要留在我身边了？”

池星被这句话气到发疯，猛地站起来，肩膀狠狠撞上陆江川的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