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生性好静，不喜欢江湖上的打打杀杀，单修离经易道也正因为此。在不用写药方煎药的时候，万花便像只松鼠一样窝在树下的藤椅上，边晒太阳边看书。

书的种类不多，大多数是医书，有小部分儒道经典，偶尔会掺进一两本纯阳不敢拿回华山的乌七八糟的话本子。

依照纯阳所说，这是为感谢万花每次都为自己煎药疗伤，偶尔狼狈为奸不当着纯阳师父的面拆穿自己藏私房钱的谢礼。

“哎呀，小孩子嘛，整天拉着脸多不好，多看点不那么正经的书，有助于变得活泼。”在东拉西扯地狡辩后，纯阳笑眯眯地摸了摸万花有些毛躁的脑袋——万花一向一丝不苟，黑黑的长发往往整齐地梳在脑后，今日难得反常。

万花还在长个子的年纪，于是无奈要比纯阳矮一截，自然没有逃过此人早有预谋的羊蹄，只好把脑袋偏到了另一边，以表示对这种行为的抗议。

“啊……又被你师姐梳小辫子了，我记得上次的样子像串糖葫芦，这次又长什么样？”纯阳收回手摸了摸下巴，饶有兴味地问道。

“这次像圆圆的馒头。”院门外，有年纪小的师妹怯生生地往里面瞧，春寒料峭时节，尚且寒冷的东风吹得小姑娘脸红扑扑的，显得整个人像是刚从年画上跳下来的娃娃。

好像被纯阳看过来的目光鼓励到，那小师妹伸出双手往脑袋上比划了一下，道：“师姐给师兄梳了和我一样的辫子，师姐说圆圆的、像两个大黑馒头，很可爱，我一直舍不得拆。”

纯阳语气浮夸地招呼道：“哇——确实很可爱，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兔子，进来坐啊。”

万花心想，谁是你师妹，叫这么亲热。

纯阳光临小院的次数不多，但万花知道，每次纯阳来到这里，小院门口“因故路过”的师姐师妹就莫名其妙变多了起来，万花脾气不好，她们就躲在门外偷偷看。尤其是纯阳兴致一来，打算舞剑的时候。每当这时，平素里房梁上麻雀站的地方，就会被一朵朵紫色的蘑菇占据。

万花是唯一能坐在小院子里看的蘑菇。

纯阳的确生了一副好相貌，尤其是那一双眼睛，似乎盛满了来自华山的一路风雪，但当他笑起来的时候，那新雪上就落了一层阳光，为周遭的一切都镀上不易察觉的薄红。

他会成婚吗，他又什么时候成婚呢。万花看着抱着师妹逗弄的纯阳这么想道。他会和谁成婚，会生男孩还是女孩，如果是女孩的话，他是不是也会像现在这样，用我从来没有听过的语气，哄着他的女儿呢。

“既然如此，那我就来露一手！”不知那小师妹与纯阳说了什么，纯阳高高兴兴地站了起来，从背后抽出长剑，开始比划剑法的起手式。

万花的眼睛在书和剑之间犹疑地打转了三次，终于毫无定力地偷偷摸摸看起来——他不得不承认，和自己没有出息的师姐妹一样，他也喜欢看纯阳舞剑。

剑招其实是每位纯阳弟子都会的基本式，大抵是山石道人创招时，也融合了修行者本身的心境。万花在看留在纯阳的那位师妹舞起来，就有一份青涩但耿直无畏的少年侠气；可由眼前的人舞起来，却平添了几分江湖意气和几乎让人察觉不到的颓然。

剑光划过纯阳的眉眼，就好像刚打磨过的镜子所发出的泠冽的一瞥，新雪被西风吹拂，又重新凝成坚冰，被打碎的琉璃在烛火地映射下闪烁着锋利的棱角——而在泠冽之后，万花在新镜、坚冰与琉璃之间捕捉到了宛如瓷器裂痕一般的印记。

纯阳的眼尾也生出了一些几乎看不到的细纹，它们像纯阳每次切磋所留下的伤口一般，镌刻在他的皮肤上，预示着冬去春来间，世人皆逃脱不了的宿命。

“锃——”

弹剑一声，周围传来了热情的掌声和女孩子们压抑着兴奋的称赞，万花回过神，他发现纯阳被围在一片紫之间，笑着朝自己看过来。

纯阳的剑是万花这辈子读过得最薄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