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结果一直到夕颜在花汀闲班上上课时都没有变化。
这也让花汀闲对这次事件有了更加确切的感受，如果说地方局查不出来原因是因为资源问题，那总局还查不出来大概就是真的不简单，起码在她是这么认为的，如果说之前还抱有一丝总局侦查部出马就万事大吉的心态，现在就该调整态度了。
不过她回学校三四天，确实没什么收获，人倒是认识了几个，花汀闲知道了季旋的爱好，于是就和她讨论感兴趣的话题，两个人熟的很快，加微信第二天已经差不多可以上课说小话了。
心理健康课开始前，花汀闲看着才发下来的数学卷子发呆，她没有纠错的打算，上课铃一响就把卷子放到书堆上找草稿本压着，然后随便抽本练习册出来装样子。
她和夕颜说好了，课堂上尽量积极互动，前面三天课堂效果很不好，几乎没有人理她在台上说什么，这对调查来讲肯定不容易，花汀闲要在班里带头，尽量吸引注意力。
夕颜来得很准时，身上没带几样东西，把U盘插进显示屏后站在讲桌前大致望了一眼，只有一小部分人好奇地抬起了头，其余的都在写作业，她不习惯于管纪律，所以只是开头简单介绍了一下。
不讲话，尽量不写作业，可以睡觉，尽量回答问题，她就这么些要求。夕颜上课时没带小蜜蜂，但声音足以传遍整个教室，音量并不是嘶吼出来的，很自然的发声，听上去没有文化课老师上课时那种明明只有他一个人在说话却觉得有蚊子乱飞的感觉。
夕颜翻到下一页PPT，于是核心点简单粗暴地呈现了出来，她站在屏幕一边，请下面的人抬起头来，然后问：“如果给你一个选择好死和赖活的权利，你选择什么。”
这个问题让底下不作声的人眼珠子向上转，手上的笔停顿几秒，没一会儿又写起来，眼睛也怼上了试卷和练习册。
季旋挑了英语作业出来，方便边做边听，她注意到花汀闲的脑袋朝自己这边移，眼神里带有询问。
“好死，”她嘘声道，“赖活就是生不如死。”
夕颜开始询问有没有同学想发表自己的见解，只是台下说小话的不少，真正愿意起来回答问题的没有，于是这时候花汀闲就起到了事先商量的作用。
“我选择好死，”她觉得把季旋的简短原因直接说上去有点不太好，就换了个措辞，“活着难道是个很好的事吗？”
这是句很容易引起争议的话，显然此言一出，班上不少人都扭头看向教室的一角，他们现在确实过着压抑的生活，每天被折磨得身心俱疲，萎靡不振，但离真正的想自杀还是有一段距离，学校里未知的异能只是让自杀欲望强烈的人迈出了那一步而已。
其他人没想到才来几天的新面孔就可以如此从容的说出这种话，其实花汀闲内心并不从容，甚至开始自我批驳，她会想起社交平台上有关的争议，那些争议使她无限自省。
没有谁用语言回应她，三分之一的人都投来了不解的眼神，他们的眼睛很神秘地眨着，然后头又慢悠悠地扭回去，写作业的动作快了一些，如果够敏感，能察觉到他们微微直起的腰杆。
夕颜注意到了这些，抱有花汀闲同样想法的人一般不会有勇气在大庭广众下发出这种言论，她敢让花汀闲这样也是因为李蓁苑是一个虚拟的只存在一个月的任务，她没有去谈学生们的反应，看着那些动作，对着花汀闲一笑，道谢着翻到下一张课件。
“这个问题，大家有一整节课的时间，甚至一辈子的时间去思考——同样是选择题，接下来我要给大家看的是三个容器，”屏幕上三个瓶子竖着排列，它们的后面跟着一排解释，“有价容器，中性容器，无价容器。
有价，生命的价值来源于生命本身，不论你是否被爱是否享有成就，你的生命本身就有价值；中性，我们说简洁一点，有人认为生活永远为正，有人认为生活永远为负，有人认为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毕竟生活有好有坏；无价认为无论生活有多糟糕，生命的价值是无限的，永远值得一活。
这就是我给大家呈现的三个容器，我现在想问问大家的想法，你们的生活态度是哪一种容器。”
不少人还在消化她刚刚说的那一大段话，注视了一会儿大屏幕，和同桌叽叽喳喳的人也多了起来，但总归没有人举手，没办法，夕颜不喜欢逼迫人，她认为如果在一个安静的课堂氛围里逼迫到了一个内向的人阐释自己的生活态度，那么这节课的效果说不定会适得其反。
花汀闲就这么再次被叫了起来，考虑到她还要在班上待二十多天，这次是夕颜自己叫的她。
“嗯……我选择中性，不过我个人不是很喜欢给生命下什么定义，”她说着，觉得自己应该说一些能引起课堂讨论的争议性语言，就像引流贴，“反正我不支持无价论，选择赖活的人有一部分或许就是持这种观点吧？”
她知道此言一出，班上的人都会给她打上一连串的标签，想到后面的日子她不免有点烦恼。
当真有人坐不住，一个男同学，坐在中间的大组，举起手后站起来，面朝花汀闲道：“可是人就是活着就会有无限的可能，很多坎过了这段时间就没事了，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啊，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不会尊重无价论者吗？”
花汀闲不知道自己哪里没有尊重无价论者了，自己无非就是在他们眼里消极了一点，反正自己现在披着李蓁苑的皮，她看了一眼夕颜，领导这时候正抱着手予以回复的目光，很好奇这个新人会做出什么回答，毕竟这节课引出结果的最大一点就是课堂讨论。
“那或许是你降低了自己的生活标准，因为苦难会磨擦人的意志，你的意志在一遍遍被摩擦后从原本的要求降低到了活着，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的活着意义何在？再说你为什么认为人只要活着就会有无限的希望，未来是无法预测的，如果我今天家被人一把火烧了，我的钱，重要的事物全部变成灰了，按照无价论的观点我应该拿上微薄的存款加上借的钱重新买或是装修好房子，然后重新来过，但其实你本身就因为房贷车贷，工作生活充满了无限的压力，现在你的家没了，要承担的事情又多了一份，你有了去死的欲望，但是无价论告诉你人生只要活着就有希望，那我再作一个假设，你走在路上找房子，你找中介，回亲戚朋友家时已经是半夜，你整个人萎靡不振，作为一名女性走在街上，一个男的把精神萎靡的你强.奸，这个时候你整个人都遭到了侮辱，你还会觉得活着就有无限的希望吗？我已经被人糟蹋了啊？按照你的说法，无价论的生活是永远有希望的，这件事情也算希望吗？希望在哪？苦难式教育吗？告诉你强.奸没关系，霸凌没关系，什么没了更没关系，因为你还有生命，你有了生命过去的苦难就不算什么，你要硬撑，这就是赖活，如果我们刚刚假设的主人公在被□□之前自杀，那她的身心至少没有被践踏，这就是好死。”
她这一番话彻底吸引了全班的注意，都抬起头看着她，那些听了夕颜的话开始睡觉的人也不睡了，以观望乐子的态度看他们打算怎么辩驳。
那个男生满脸不理解，认为花汀闲已经疯了：“额……你在跟我打辩论赛吗？你那个例子也只是假设啊，你能假设突然被……我还可以假设花五块钱买个彩票中八百万呢。”
“我可以不要那八百万，但我可以接受自己在一个充满危机的环境下继续过下去吗？我对生活已经没有希望了，别人却还在教唆我你要带着希望活下去，他们理解不了别人痛苦的根源，拿自己的人生去对比别人的人生，因为他们走了过来，但其实人都知道自己是不同的个体，那个体都不同了你为什么要拿你的例子来教育我不珍惜生命？过去苦难的人生告诉我自己真的经不起活下去的折磨，折磨不一定是身体遭到羞辱，也不一定是因为一件事，是从小到大的累积。”
“你为什么一直出口成章，”男生有点不想和她说话，看了几眼作业本，“自杀不是一种对周围人不负责的行为吗？你的父母养你那么大，你去死对不起他们，更对不起爱你的朋友家人啊。”
“首先，绝大多数人不会因为父母的一句话就跑去死，如果他真的在充满正确的爱的环境下长大，那么自杀的念头肯定不会轻易出现，遇到一个想自杀的人，不应该去思考她的原生家庭吗？什么原生家庭能让人变成这样？去死对不起父母，父母的所作所为就一定对得起他吗？如果你真的相信投胎或者灵魂，那我认为我们没有了争论的必要，小孩生下来就是一个正常的精子卵子结合，孩子没有决定自己被生下来的权利，”她说着觉得自己应该做些补充，“当然头昏过头因为不给手机，或者父母让他干个家务，或是没满足一个要求就去死的人确实对不起爹妈——我上面的观点也说明了中性容器的具体情况具体分析这一定义。”
“你上大学去参加辩论吧，真的，”男生坐下去，不想和他浪费时间，“希望你珍惜自己的生命哈，对自己负责，也对他人负责。”
“……”花汀闲不敢说自己当年真的有报名辩论赛这个念头，甚至高中时就有这个想法，不过后来因为太自卑和太社恐没敢去。
她低下头，夕颜示意她坐下，季旋以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向花汀闲，她整个人都缩着，刚刚一半多的人都往这里看，她有点受不了这种目光。
夕颜开始控场子：“还有同学愿意发表自己的见解吗。”
没人应声，她便继续道：“其实刚才的两位同学，无论观点对错，我们都能看出，人的立场各有不同，没有绝对正确的事情，对吧？
人都是站在自己的生活经历上出发的，这也造就了我们对生命与死亡的不同看法，每个人对生命的定义不同，也就造就了他们对希望的不同看法。
人活着不一定就会全是苦难或者快乐，换句话说苦难与快乐是并存的，但我们其实无法知晓未来会发生什么，这种对未知的恐惧造就了普罗大众的一个心理——对死亡的恐惧。
很高兴能通过容器的选择看到你们对生命的理解与自杀的理解，这些解释都是源于未来的不确定性，我们没有上帝视角，无法知晓人生会走向正半轴还是负半轴，无可否认的是，有的人确实一生都会浸泡在苦难当中，即使他们中途有快乐的瞬间。
我们刚刚一直在争论有价与无价的问题，但纵使如此，我要告诉同学们的是，人的生命并不是商品，所谓的有价无价，多少都带有物化的成分，当然我没有在指责容器论，还有我们没有上哲学课，本节课是心理健康，没必要把这些代入哲学哈。
什么叫做有价，什么叫做无价，苦难就是没有价值吗？价值一定就是成就和正面情绪吗?这些需要靠你们自己去定义。”
她侧过身，拿起翻页笔把页数翻到下一页。
屏幕上的容器被她制作成了碎片的样子：“那么我们现在不把生命比作容器，敲碎定义生命的瓶子。
生命是珍贵的。社会需要劳动力，于是给人的生命予以价值，但其实人的生命并不是为了追求价值而生，你们的生命是什么样，取决于自己，有的人想要追求这份价值，那固然可行，有的人只想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也不错，你的生命是自己的，那有这样的人，也必然有痛苦的人，他们想要寻求死亡，因为他们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
那么既然生命是珍贵的，寻求死亡就一定是不珍惜生命吗？”
她又开始向全班提问，这次回答的人多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