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墙碧瓦,晴翠琉璃。
华服的人们觥筹交错,相谈甚欢。
房间中央的女孩不过五六岁光景,一身红白衣裙,头插雀翎,罩着绯红的面纱,赤足上套着银钏儿,随着鼓点的节拍翩然起舞,在一众舞姬中央,宛若众星拱月。
随着鼓点声骤然转急,女孩以右足为轴,轻舒长袖,在衣袂翩然的掩映下随着鼓点快速旋转起来,愈转愈快,小巧的银铃点缀于裙摆之上,顾盼回眸间,空灵清脆的铃声便在房间内悄然弥散。
苏怀澈站在重重的帘幕之后,一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那个太阳一样的女孩,竟忘了呼吸。
女孩的一颦一笑似乎都牵引着他的心魂,这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走出那四方的天,高高的墙,似乎连上天都格外怜悯他,让他第一次真实地触碰这人世间,就遇到了他的小太阳。
晚宴结束,直到人们都散尽了,苏怀澈才讷讷地从帷幕后缓缓走出来。他能依稀听见门外走廊上有人呼喊他的名字,脚步凌乱而急促,似乎又要将他拉进那四方高耸的围墙之内,逼着他埋首在高高的圣贤之书中间。
苏怀澈下意识转身向层层叠叠的帷幕深处跑。
一转身的工夫,却猛地和一个探头探脑的女孩撞了个满怀。
苏怀澈被撞到了鼻子,一阵猛烈的酸痛感袭来,让他一下子红了眼眶,泪珠子啪嗒啪嗒地就往下掉,他蹲下身,将整个脸埋进手中。
“对不住对不住!你没事吧?”女孩清亮的声音里满是歉疚,她急忙在苏怀澈面前蹲下,焦急地去拉苏怀澈的手臂,似乎想看看他的伤势,“我看看,没撞坏吧?”
女孩的指尖略有几分冰凉,苏怀澈猛地一激灵,抬起脸,一张圆圆的脸跃入眼帘,面前的女孩一身红白纱裙,面上的浓厚妆容尚且未卸干净,正睁着一双极为清亮的眼睛看着他。
竟正是方才那个跳舞的女孩。
苏怀澈的脸腾地红了,忙摆手,囫囵说了句无妨,女孩却看着他烧红的脸,担忧道:“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没有生病吧?”
她说着伸手去探苏怀澈的额头。
苏怀澈猛地向后一跳,“没事没事,真没事。”
女孩看着苏怀澈被撞得有些发红的鼻尖,犹豫了很久,像下定很大决心一般,从袖子里掏出几块麦芽糖来。
“这是我爹爹给我买的,可甜了,都给你!吃了糖就不疼了。”
女孩的眼神中分明写着不舍,却依旧很大方地将糖果拍在苏怀澈手里。
“麦芽糖?”苏怀澈看着手心那几块半融化的糖块,又看看面前女孩颇有些不舍的神色,有些哭笑不得。
谁知面前的女孩听到“麦芽糖”三个字,竟一下睁大了眼,很是惊喜地拉住苏怀澈的手,“你知道?!”
苏怀澈更懵了。
“街头巷尾,到处都有呀。”
“这样呀……”女孩眨眨眼,脸上带了几分艳羡,“真好,我们那里都没有这个。”
“你们那里?”
“对啊,我们那里没有这些糖果,但是有好多好多新奇的果子!味道和这个糖块差不多,都是甜甜的!”
“果子?我最喜欢吃果子啦!可惜京城的果子都要好多银钱,味道也是酸酸的,总不好吃!”苏怀澈的声音里带了孩子气的羡慕。
“我们那儿最不缺的就是果子!而且,还有这么大这么大的动物,背上高高的,可以背好多东西呢!”
面前的女孩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满脸高兴。
苏怀澈也被提起了兴致,两人一句接着一句搭起话来。
直到月落西沉了,洒扫的仆妇们看见帷幔后兴致勃勃的两人,才颇为无奈地将两个孩子拎到两家焦急寻找着的爹面前。
大厦倾颓,只在一瞬。
天上还在落雪。
似乎落了一整个寒冬。
梦境在行走间跌坠。
黑的夜,白的雪,无不化作了厉鬼,声嘶力竭地向着他们叫嚣。
阴沉,狰狞,森冷。
院里、台阶、厅堂,无不堆满了尸体。石缝间,低洼处,冻住的鲜血像是殷红的琥珀。残破的四肢,冷硬的躯体。红的是血,白的是雪。
红白相间,像那年她的衣裙。
洛云舒静静看着睡得颇为不安的苏怀澈,只觉得面前这个男子仿佛背着什么极为沉重的东西,平日表露的笑意和轻佻仿佛只是一张他留给世人的皮囊。
洛云舒看着他自然垂落的手,心下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