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蒙的夜，是与海市截然不同的旷野。

天幕低垂，仿佛一块巨大的、浸透了墨汁的丝绒，将广袤的草原温柔地笼罩。星辰并非点缀，而是泼洒，璀璨得近乎嚣张，银河如乳白色的轻纱巨练，横亘天际，清晰得让人心生敬畏。空气清冷，带着草甸与远处牛羊粪火混合的、原始而纯粹的气息，吸一口，肺腑都像是被涤荡过。

颜珏裹着厚厚的冲锋衣，靠在那辆改装过的越野车旁，引擎盖上还留着白日里穿越无人区时溅上的泥点。他指尖夹着的烟忽明忽灭，与天际的星光遥相呼应。篝火堆旁队友们的喧闹声渐渐低下去，酒意和疲惫让多数人钻回了帐篷或车里。

叶群从身后的越野车驾驶座跳下来，手里拎着半瓶威士忌，身上还穿着和颜珏同款不同色的车队制服。他是颜珏这次“穿越草原之心”车队活动的搭档，技术好，胆大，玩得开。别看这活动名称跟开玩笑一样，实则是个专业性比较强的自费活动，参加的大多来自全国各地的发烧友。

几天下来，从沙地陷车到夜间寻路，配合默契，某些方面的“默契”更是超出了队友的界限，在某个狂风大作的夜晚，搭帐篷简直是奢望，在颠簸的车后座迅速升温，达成了成年人心照不宣的共识。

“颜大帅哥，还不睡？明天最后一段冲刺，得保持状态。”叶群走近，很自然地将酒瓶递过来，胳膊蹭到颜珏的，带着体温和一丝酒气。他们之间有过更近的距离，此刻的靠近显得理所当然。

颜珏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短暂的灼热。“看会儿星星，等回了海市，喘口气都嫌费劲。”

叶群笑了笑，顺势靠在他旁边的车身上，肩膀挨着肩膀。“是啊，这儿敞亮。等回了城，又得憋屈着。”他话里有话，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酒瓶，“下次活动去云南，一起？”

颜珏勾了勾嘴角，没立刻回答。这种露水情缘他经历得多，叶群是其中比较对胃口的一个，不黏人，懂分寸，技术也好。他享受这种短暂、热烈、无需负责的快乐。

手机在冲锋衣的内袋里震动了一下。他摸出来，屏幕的冷光瞬间照亮了他一小片下颌线。是孟帆的微信。

先是那句公事公办的“云城，和程鹏还未碰”，紧接着，是那两个字——

“盼归。”

简简单单，却瞬间击碎了眼前旷野星空下的暧昧氛围。孟帆西装革履的笔挺姿态、镜片下情绪莫测的眼眸，好似出现在了颜珏望着的星空中，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骤然降临。

叶群察觉到了他的走神，凑近了些，试图看清屏幕，呼吸几乎喷到颜珏耳廓：“谁啊？这大半夜的，扰人清梦。”语气里带着熟稔的亲昵和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颜珏按熄了屏幕，动作幅度稍大，下意识地拉开了和叶群的距离。他脸上的慵懒笑意淡了下去，眼神里那点玩世不恭瞬间被一种更复杂、更沉静的东西取代。

“领导查岗了。”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晃了晃黑屏的手机。

叶群愣了一下，都是聪明人，立刻明白了这“领导”绝非普通工作关系。他脸上的热情冷却了些，耸耸肩，语气自然地带了点嘲讽的意味：“啧，原来是个受管教的啊。”

颜珏跳下引擎盖，将还剩半截的烟蒂碾灭在脚下的沙土里。“是，也不是。”颜珏又勾起了笑，手从叶群的脖颈划过，手指摩挲着他的耳垂，见对方神情微愕，最终一条手臂搭在了叶群肩上，揽着他向蒙古包走去。

“明天你开车。”在交叠的喘息声中，颜珏压着嗓子，激烈的交织驱散了空气中的寒冷。

事后叶群看着颜珏发微信消息，萌生出一丝背德感，挑眉看他。

颜珏笑而不语。叶群也不多事，感叹了句：“花欲开，沃土难寻。”颜珏是真疯，他想。叶群回顾了下内蒙一路的旅途，和刚刚只言片语的信息，串不成一个详尽的背调，但似乎没法把颜珏和俗套的出轨联系在一起，算了，管它的。今朝有酒今朝醉，至少这点他们挺相像的。

“睡你的。”颜珏忍住没翻白眼。他直觉叶群不太可能真在这事上找不痛快。

颜珏给孟帆回了两字“下周”，他确实打算内蒙之行结束就直飞回海市，这趟途中偶尔琢磨琢磨觉得拍电影这事儿也没那么对劲儿，林锋大导演指名道姓让他出演角色？在娱乐圈的层面上讲，他颜珏算哪根葱？

颜珏忽然想到刘瑞的三通未接电话，想了想他经纪人应该今天对他进行了轮番咒骂，稍有亏欠之意，奋力张开眼皮，重新掏出手机，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片刻。点开刘瑞的对话框，匆匆扫了两眼长篇大论的对接《碎梦一场》剧组的各种合约细节，回了句：“你定，我听安排。”

多么听话，丝毫不像刚罢演了两场音乐剧的人。刘瑞跟《西楚》剧组那边好一番交涉，最终还赔钱好说话。

一周后孟帆收到了颜珏发来的照片，内容是回上海的机票，落地时间是今天半夜，照片应该是颜珏在机场候机时拍的，图片背景中沾着泥的马丁靴和贵宾室的地毯显得格格不入。

敲门声响起，孟帆往偌大的办公椅背上靠，顺手发了个猫猫点头的表情，熄了手机：“进。”

进来的是晓婷。孟帆的秘书。她身着分行制服，一件剪裁得体的白色衬衫，领口系着一条浅灰色丝巾，下身是同色系的高腰西装裙，尽显身材。长发利落地挽成一个低马尾，脸上化着淡雅的妆容，眉形纤细却不失锐利，眼神明亮，带着职场女性特有的沉稳与专业。手中抱着一个黑色的皮质文件夹。

“孟行，这是之前让我整理的云城项目授信申请补充材料，还有下午三点与财政局会议的议程，以及需要签署的三份文件，按优先级排序好了。” 晓婷走到孟帆办公桌前，将文件夹轻轻放在桌上，动作轻柔却不拖沓，声音清晰悦耳，语速不快不慢。

孟帆从办公椅上直起身，伸手拿起文件夹，指尖刚碰到皮质封面，又传来晓婷的声音：“城建那边刚才来电，说云城那边的土地勘测报告已经出来了，想约今晚一起吃饭。还有，恒星电影的傅总发来消息，说是《碎梦一场》开机前晚宴，邀请您一定参加。”

孟帆一边翻着文件夹里的材料，一边听着晓婷的汇报，眉头微蹙。他快速扫过授信申请补充材料上的关键数据，手指在页面上轻轻点了点，对晓婷说：“财政局这次会议跟分行业务有关联吗？”

“没有。”

“协调一下让王明宇去。”

见晓婷迟迟没说话，孟帆看向她，示意她畅所欲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