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宁又是大半夜才回家。
实际上王子服早就反复劝自己习惯,心里却仍是发挤。
“这次我可是立马和你交代了,不许再发脾气。”婴宁在林氏那里吃了一点,没吃饱,又把剩饭端出来重新热一遍。
王子服垂下眼帘,语气里难免藏不住阴阳怪气:“我什么时候发过脾气。他乡遇故知,也算缘分一场,倒是他家竟如此拮据,客人连饭都吃不饱?”
“我什么身份,人家才不和我一道吃。”婴宁笑嘻嘻地揽过他的腰,“辛苦哥哥等我啦。”
王子服正站着给她夹肉呢,被揽了一把,肉片就抖落在桌上。
婴宁相当有眼色地夹起来塞进嘴里,侧脸贴上他小腹:“我不嫌弃。”
“你……算了。”王子服搁下筷子,摸了摸她发顶。这几个月里婴宁总是对自己忽冷忽热,他并不愿意承认,有时自己会故作姿态,倒逼她来这样黏糊糊地哄。
真是可耻。婴宁热乎乎地挂在他身上,王子服很是受用,并为自己学会了玩弄人心而有些许沾沾自喜。
“你不知道,他夫人着实……”婴宁的脸被压扁,说话不清不楚,“说可怜也不对,总之叫人心里发堵。”
她将林氏和陈子永的事大致说了一遍,最终点评道:“林夫人是个好人。我只是弄不懂,她不觉得现在有什么不好,可又怀念自己从前的样子。到底是怎样比较好?”
王子服失笑:“这再寻常不过了。就像咱们现在这样很好,可我也会想从前在家时,有母亲、有我们的房子。”
“那不是一回事。”婴宁摇摇头,发丝被蹭乱,贴在他衣服上,“我知道不应该对人家的选择指手画脚,但是……我说不上来。”
“没事,你慢慢想。”
“我觉得这不公平。”婴宁忽然抬起头,直勾勾地望向王子服,“陈子永可以对别人心动,她深居在家,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
王子服表示认同:“没错,他不是个好东西。”
“可他也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只是心动而已。”
“那也不行。”王子服双手原本松松搭在她肩头,此刻却不自觉地收紧了些许,“心绝不可以分给别人。”
婴宁察觉到他对这个话题的抗拒,顿了顿,没有接着说下去。
她想说,也许心动无可避免,陈子永的确没有出格,这是他应该做的。
可林夫人她没有机会对别人心动。这不公平。
话语在嘴边百转千回,最终还是咽了下去。婴宁叹道:“怪我,总觉得人和狐狸一样,天性就是要跑要跳的。”
说完她牵起王子服的手,摸摸他手背上有些干燥的皮肤:“你不知道。听林夫人说的,他们当年感情应当很好吧,可如今……他们甚至不回答对方的问题。”
鸡同鸭讲似的。他们都在说话,却好像没在和对方交流。
这天两人腻歪了很久。婴宁心里揣着事,王子服也没去揭穿。春闱一天近似一天,他不希望和婴宁聊得太深——一旦说到深处,他们好像总会吵架。
像这样皮贴着皮、肉压着肉,他们就已足够亲密,心好像也就没必要挨得更近了。
只要知道这颗心只属于他一个人,其他的都没那么重要。
……
王子服睁开眼,心里翻不起一丝波澜。
又是做梦,又是噩梦。他甚至懒得惊醒。
这次又是什么?王子服撑起上半身,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一块雪白柔软的毛毯上。
毛毯是温热的。他闭了闭眼,站起身,环顾一周,和许多的王子服对上视线——周遭摆满了铜镜,无数镜中人一同呆滞地抬起手摆了摆,叫人眼花。
“……”王子服连忙放下手,捏了捏眉心。
他再迟钝,也多少能意识到频繁的噩梦意味着什么。
他又被东西缠上了。
当年婴宁的娘给他三枚锦囊,灵、鬼、妖。第一枚确是派上了用场,第二枚他从没看过,最后一枚更是随着小赵的出走一同不见踪影,找回来的希望相当渺茫。
身后忽然有什么东西悉悉簌簌地动了,王子服如临大敌,一回头就见那块白色毛毯颤抖了起来。
原来那并不是一块毛毯。王子服抬起头,脸色变得十分难看。雪白的巨兽伸了个懒腰,脑袋从反方向转向他,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情。
狐狸这种动物,看起来总是似笑非笑的。
王子服向后趔趄几步,后背抵上坚硬的铜镜。白狐晃了晃尾巴,开口竟是道清越虚幻、雌雄莫辨的人声:“可怜的人。”
王子服并未回答,而是闭上眼默念:这是梦,只是梦。
“人生苦短,躯壳总有老去的那天。”白狐的声音很温和,循循善诱,“永远有人更年轻、更美好。你抓不住她。”
此刻王子服有些恍惚。他不知这究竟真是妖邪作祟,还是自己执念太过,生了梦魇。白狐似乎能洞察他的想法,接着说道:“若是当初看过那枚锦囊,哪还需要这般苦恼呢?对不对?”
冷汗顺着后背滚落。王子服大惊失色:“妖孽!我绝不会……”
“咯咯咯咯咯咯……”白狐的双眼弯起来,笑得翻出肚皮,“若你不想,又怎会见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