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指挥脸色变了又变,许久才仿佛下定了决心,拍了拍鄢将军的手背。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老将双眉已然花白,投下凝重的阴影,“老裘那帮人讲话带弯儿,不可能什么都往外交代。”
……
肖指挥盯着一大一小两名破烂术士,狐疑地转向鄢将军。
“这就是你说的高人?”
鄢将军抱臂应道:“人不可貌相啊。”
“那这个呢?”肖指挥指了指小泥鳅。
“是乩童啦。”竹娄子掩唇笑道,“将军尽可放心。”
肖指挥沉默良久,最终还是挥挥手,任其在自己身周画满了咒文。
“本官早已不是什么将军了,不必恭维。”
鄢将军道:“哪里。前辈永远是大明的神将。”
肖指挥一时思绪万千。随着竹娄子的指挥,他屏气凝神,缓缓闭上了双眼。
竹娄子则于他对坐,双手结印,飞快念了句什么。很快,无数或浓或淡的光点自肖指挥周身逸出。
小泥鳅不错眼地盯着那些光点。其他人或许难以分辨,她却能清晰认出其中的分别。大概半柱香的时间过去,小泥鳅这才指向某处:“这个。”
竹娄子勾勾手,那光点立时便飘过来,缓缓地融入她眉心。
……裘兄也太破费了。
钱章莽撞……
此事绝不能……账目……物证……
“——急急如律令!”
竹娄子猛地拍向地面,一阵晕眩过后,三人再睁开眼,四周觥筹交错,显然是一场私人的酒席。
鄢将军对这类奇景已有些见怪不怪。她认真打量过去,席上不过六七人,皆是她面熟的重臣。
“嗐,裘兄也太破费了!”将军肚的绯袍文官难掩醉意,大笑道,“你只说吃酒,可没说是如此名贵的金盆露啊。”
“孟兄客气了。家乡送来的好酒,我怎能一人独享。”礼部尚书裘大人则撑着脑袋,同样是醉醺醺的,“咱们倒没什么,只是苦了老肖,大过年的还得上值。”
肖老不敢喝多,自然也成了桌上唯一清醒的:“今年可不太平。前段日子主客司员外钱章被害,现在又是刘应节,皆是闹得人心惶惶。”
鄢将军试探着触碰他肩头,手指却轻而易举地穿透过去。
“钱章……我记得他。”裘大人感慨道,“四大清吏司虽沾了个‘清’字,油水却肥,主客司尤甚。钱章莽撞,脾气不好,倒是个正直之人。可惜可叹啊。”
肖老奇道:“主客司,应是负责接待外邦来客的吧,这油水又从何说起?”
“像贡品、赏赐这些东西,谁说得清楚。若有设宴,更不必提。”裘大人呵呵一笑,“若人人都是钱章,那便罢了。可下场都摆在这——”
裘大人闭嘴了。
下场?
三人交换视线。鄢将军简直急得上火,她只恨自己不能亲口逼问出钱章之死的真相,奈何眼前的只是一段记忆,任何人能做的都只有倾听而已。
幸好,肖老也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深意:“这么说,钱章是……”
裘大人并未回答,只是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篇无声无息地揭过去,肖老状似无意,却开始不住地为众人斟酒。不久,一桌人皆是酩酊大醉,裘大人更是吐了又喝、喝了又吐,若不是还撑着面子,几乎要当场和衣安寝。
到这时,肖老才悠悠道:“钱员外真是可惜了,一心为我朝廷,却遭人灭口。今后又有谁敢仗义执言呢?”
“他……愚蠢!”裘大人伏在案边含混道,“上奏有用吗?阉党一日不除,此事便绝不能……我悔啊……”
“裘兄两袖清风,堂堂正正,有何可悔?”
“我、悔不该做这……礼部的尚书郎!”
肖老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面色愈发难看。
裘大人却抱紧他胳膊,像是发泄着经年累月的苦闷:“我愧对圣人,愧对这身官袍啊。他以为偷了那份账目……就能当证据?天真!他们……还想两头吃,我……我愧对钱章啊!”
肖老神色巨震。他还想再接着问下去,裘大人却“嘎嘣”一声醉倒过去,彻底不省人事了。
证据。
鄢将军一时心乱如麻。她直觉最深的秘密就在指尖,却仍差着最关键的一环。
眼前忽然罩上浓雾。待雾气散去,她才后知后觉自己已回到了现实之中。肖老也缓缓睁开眼,茫然道:“结束了?”
“结束了。”竹娄子也有些笑不出来,“多谢将军相助。”
几人一时无言,屋内静得哀戚。
谁也没想到,最先开口的竟会是小泥鳅。
“‘两头吃’是什么意思?”她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十分漠然,任谁来看都是婴宁带出来的孩子,“若‘他们’是指白狐一党,会不会和那批异兽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