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体飘离道身的刹那,同映闻到了熟悉的野果清香。
不是青莲界的莲香,也不是瓦窑村的麦香,是千丈山雾霭里那种带着涩味的野果——三千年了,轮回的引子总带着初遇时的印记。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不再是道祖那双覆着薄茧却温润的手掌,而是少年模样的、指节泛着青的手,指甲缝里还嵌着些泥土。
“又要走了?”
莲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同映转身时,看见她站在莲田边,青纱被晚风吹得猎猎作响,手里还握着那枚他曾在山洞里接过的青莲花瓣。花瓣早已干枯,却在她掌心泛着淡淡的光,像一块不会褪色的印记。
“千劫未完,总得去看看。”同映走过去,替她将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触到她耳垂时,两人的神魂同时震颤——这是轮回也无法隔断的羁绊,是刻在魂核里的共生契约。
莲儿将干枯的花瓣塞进他掌心,花瓣入手竟变得温润,像块暖玉:“师父说过,轮回不是离别,是换个地方看花开。”她抬头望了望青莲界外的虚空,那里正有颗新星亮起,“天道刚传信来,说断神渊的麦子熟了,他学会做麦饼了,就是总把糖放成盐。”
同映低笑,握紧掌心的花瓣。他能想象出天道少年围着灶台打转的模样——法则长袍沾着面粉,手里的锅铲歪歪扭扭,身后的心河河灵们笑得东倒西歪。三千年的时光,那个冷漠的天道虚影,终究成了会把糖放成盐的“少年”。
“替我告诉他,下次我教他。”同映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魂体正在被轮回之力牵引。他最后看了一眼莲儿,看她站在莲田边,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像幅永远不会褪色的画,“等我回来。”
“嗯。”莲儿点头,眼眶有些发热,却笑着挥手,“记得带新麦回来,我要学做你当年啃的那种麦饼。”
魂体彻底融入虚空时,同映听见青莲界的莲田发出一阵细碎的声响。他知道,那是莲儿在对着他离开的方向,种下了一颗新的莲子。
再次睁眼时,同映躺在一片荒草里。
头顶是灰蒙蒙的天,耳边是孩童的嬉笑声。他撑起身子,发现自己穿着件打满补丁的粗布衫,怀里揣着半块干硬的麦饼——这是轮回给他的身份:一个战乱年间的孤儿,靠乞讨和挖野菜过活。
不远处的破庙里,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正分食一个野果,最小的那个梳着羊角辫,手里攥着片青莲花瓣,和当年的莲儿有七分像。看见同映醒来,她怯生生地跑过来,把花瓣递给他:“哥哥,这个给你,娘说带在身上能找到吃的。”
同映接过花瓣,指尖传来熟悉的温润。他将怀里的麦饼掰了一半递给她:“分你吃。”
小姑娘眼睛一亮,却没有立刻接,而是回头看了看破庙里的同伴,又把麦饼推回来:“他们更饿。”
那一刻,同映忽然明白“千劫未完”的意义。不是要渡劫,不是要证道,而是要在一次次轮回里,看见这些在苦难里依旧懂得分享的手,看见这些攥着花瓣也不放弃希望的眼睛——这才是他当年重塑天道时,最想守护的东西。
他笑着把麦饼塞给她:“一起吃。”
接下来的十年,同映成了破庙里孩子们的“阿映哥”。他教他们辨认能吃的野菜,教他们用石头在地上写字,教他们在战乱的间隙里,种上一小片耐寒的麦种。那个梳羊角辫的小姑娘叫阿莲,总爱跟在他身后,手里永远攥着片青莲花瓣,说是“莲姐姐托风送来的”。
同映知道,那是莲儿透过轮回缝隙,送来的念想。
战乱平息的那年,阿莲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她在破庙后的空地上种下了一片莲池,用的是同映从轮回缝隙里带回来的莲子。第一朵莲花开时,同映坐在池边,看着花瓣上倒映的天空,忽然听见了莲儿的声音,轻得像风:“新麦熟了。”
魂体再次飘离时,同映站在莲池边,看着阿莲和孩子们围着莲花欢呼。他知道,这片莲池会活下去,会在这些孩子的后代手里,开出更多的花,就像青莲界的莲田,就像断神渊的麦田,就像三界每一个有希望的角落。
这一次,轮回将他送到了慕安宗。
他成了个烧火的小杂役,每天的活计是给炼丹房添柴,给讲经堂扫地。慕安宗的山门前,新立了块石碑,上面刻着“众生平等”四个大字,据说是现任宗主亲笔所题——而这位宗主,正是当年那个为扞卫典籍新解被逐出书院的书生。
同映常在扫地时,听见讲经堂里传来争论声。年轻的弟子们不再死守古籍,而是对着“人妖是否能共处”“礼法该不该变通”这些问题争得面红耳赤,老宗主坐在太师椅上,笑眯眯地捻着胡须,从不打断。
有次同映添柴时,不小心把火星溅到了丹炉外,烧坏了炼丹长老的道袍。他以为会被责骂,那白胡子长老却只是摆摆手:“无妨,旧袍该换了。”说着从袖中取出颗莲子,“刚从断神渊带回来的,据说种在丹房里,能让丹药多三分灵气。”
同映接过莲子,指尖的温度让他想起在青莲界埋莲子的日子。他看着长老转身离去的背影,忽然发现,当年那个被视为“离经叛道”的书生,早已把“变通”二字,种成了慕安宗新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