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砚放下手中的菜刀,白玓瓅这才注意到他是个左撇子,他又去一旁水盆里洗了个手,还用了点皂角,此时他除了那句“什么”之外还什么都没问,似乎要准备停当,才能继续对话。
将手擦干之后,墨砚在站在白玓瓅面前,白玓瓅也从窗台上下来,同时注意到墨砚虽然站在自己面前,但是并未站得过近,墨砚本就比同龄人更高,因此不会站得太近,以免给对方造成压迫感。
“你为何要让我跟你走?”墨砚发问,确实是他最好奇的问题。
“你能看到,这件事对我而言很重要,我不能放你留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白玓瓅说得坦然,这是最好的办法,把他放在自己身边,才能安心。
“你不信我?”墨砚继续发问,白玓瓅皱皱眉,有点摸不准是不是自己传达有误,对方竟然先在意信任问题,两人相处不到一日,即便自己救了他的命,但人心隔肚皮,对方掌握着几乎能影响自己一生的秘密,彼此之间一点利益牵扯也无,白玓瓅无法交付自己的信任。
“我不能用这件事赌你的人品。”白玓瓅回答,言下之意其实是你我也没有太熟,不信任才该是常态,两人之间还远未达到可以互相信任的关系。
“但是之前我回答你不会说出去时,你放开了我。”这下轮到墨砚有些不解了,之前对方想杀自己时分明因为自己的一席话收了杀心,怎么此时却说两人之间并无信任关系呢?
“那是权宜之计。”白玓瓅眉头锁得更深,在想是不是村民都有这样淳朴天真的一面,竟然这么容易笃信他人。
“但我信你。”墨砚一句话反而勾起了白玓瓅的好奇,不明白对方怎么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信我?”信我什么呢?信我救过你一次便能给予你信任?还是信我出身导致难以直接灭口?
“信你不会杀我。”墨砚回答,说得坦坦荡荡,白玓瓅察觉不论是之前自己杀死他时还是现在,他对自己的态度始终未变,依旧是坦然而诚恳。
“哈,你是不是忘了我用一根碎汤匙就能杀你?”白玓瓅歪着头反问,自己并非全无杀他的能力,只是……暂时没有非要知他于死地的理由罢了。
“你当时只是着急,因为不知道我是否将这件事告知他人,你在逼问我,不是真的要杀我。”墨砚回答,这点他倒没分析错,白玓瓅当时逼问的成分确实要大过杀心,即便真的要堵住谁的嘴,优先的也并非面前的墨砚,而是他告知的人。
白玓瓅沉默,反而是墨砚继续说:“其实你提这件事时,我先感到的是气愤。”
“为何?”白玓瓅不太懂,可以理解他对未知生活的恐惧与离开渔村的不安感,但是气愤?自己明显能带给他更好地生活,为何还要气愤?
“你不想搅乱你的生活,但是你要搅乱我的生活。”墨砚回答,直接说出了他自己的结论。
“我能给你更好的生活,虽然现在你并不知道我的身份,但我确实有能力让你过上琳琅境内最好的日子。”白玓瓅越发不明白,由于自己现在仍旧没有培养贴身侍卫和亲信,父亲和母亲催了好几次,自己也是以没有合适人选为理由拒绝了,外出时经常都是带着白檀,要知道云来岛内与青莲台中有多少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少女想要做自己的亲卫,面前的少年竟然还说自己是搅乱了他的生活。
“在你看来,这是机会,但是在我看来,确实是要我远离现在的生活。我并不清楚你的背景与身份,但是你不能借此决定我的人生,即使不如你身份高贵……我也有权选择我的生活。”墨砚实话实说。
白玓瓅眉头紧锁,心里几乎翻起了白眼,心想:你的生活?就这一亩三分地,随时可能被海寇杀了,不会炁韵也没有钱,每天给村里人做饭,还要种田,明明和自己同龄,没人照顾都不算什么,竟然还要上杆子照顾全村的人。能者多劳也就罢了,但是现在明显是收养他的人完全就把他当牛马使唤,没有给他任何未来规划与助力,现在的他即便天赋异禀,也要相信只死鱼一样困死在这座小渔村里。
察觉到白玓瓅并未理解自己的意思,墨砚叹口气:“也许在你眼中,我现在的日子过得每天都一个样,一眼就能望见尽头……可是,普通人的日子就是这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周而复始。你说的好日子有太多变数,你的日子,你想要的东西和我想要的东西,终究是不同的。”
“如果我能帮你找到家人呢?”眼见荣华富贵的未来并不能让他动摇,白玓瓅干脆换了个方向攻略。
这次墨砚沉默了更久,他似乎在思索,又像是在挣扎,对他这种自小无亲无故,即便周围人对自己再好也因为外貌上的差异而备受煎熬的孩子,要说他不想找到家人,那一定是假的。
但是他也清楚,他不能离开这里,他的罪还没有赎清……他还不能离开。
白玓瓅见他许久没有言语,知道暂时无法撼动对方,于是又跳上窗台坐下,对墨砚说:“我不逼你跟我走,只要你不将这件事说出去即可……既然你先信我,那我信你一次也无妨。不过……”他突然侧目看了一眼窗外的严魁殊,接着说:“你今晚还是和你们村里人待在一起,最好加上狱卒和你们村习过武的人……其实最好是连村里也不要待……刚才那些人前往谷仓之前,万先生应该有交代……只要村民别被抓作人质……”
正在切菜的墨砚停下刀,惊异地望着白玓瓅:“你什么意思?”
“你该不会以为追杀这么简单就会结束吧?他们可是想掳走我,怎么会轻易罢休。”白玓瓅有些自嘲地笑笑,全然不似十二岁的少年,仿佛已经见惯了这种事。
“毕竟好不容易我才落单,想下手的人怎么会善罢甘休呢?我爹娘的仇人不少,想杀我、想劫持我、想借我威胁我家人的宵小之辈不在少数。只是现下不知道那位万先生是否真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调兵遣将,晴姨的腰牌裂成那样,估计碧圆军也不会认吧……这个脚程,能否真的联络到碧圆军也只能指望天意了吧……”白玓瓅喃喃自语,说的话墨砚完全听不懂,只能着急地追问:“还有人想劫持你吗?”
“之前辛大夫前往报官时已经被人劫走了消息,时间越久就有越多人知道我在此处。下次来的人甚至可能与之前那批假冒狱卒的全无关系,我的命……确实还挺值钱的。”说到这儿白玓瓅竟然还笑了一下,那笑容却看得墨砚大为光火:“你笑什么!”说罢赶紧找了个布袋,塞满干粮推给白玓瓅:“你快跑!或者躲起来!赶紧离开这里!”
“放心吧……其实大部分即便是有仇也不会直接杀了我,可能借我将我爹娘引过来,毕竟能直接接触到我爹娘的机会也不太多……”白玓瓅回答,并未伸手接对方递来的布袋,反而是满不在乎的耸了耸肩。
“他们要是对你用刑呢!要是……总之你快走!”墨砚据理力争,白玓瓅却只是歪着头笑,回答:“我若真的走了,有些良知的可能只是逼问村民我的去向,要是无视规则的……你可知道你们这个村子要面临什么?”白玓瓅说得诚恳,反而让墨砚无言以对。
“那你也不能留在这里等着他们前来……”墨砚说得着急,额头上都渗出了薄薄一层汗珠。
“我生来就要面对这些,这次只是恰逢不在父母,缺少亲族庇护而已。不过也挺幸运,辛大夫愿意医治我,万先生和严阿爷给了神药与庇护。这件事本与你们村子无关,我与严阿爷需要留守在此,你做完饭也去谷仓吧。那个庄爻武功不低,严阿爷说你们村还有习武之人,只要不要牵扯上我,你们便能活。”白玓瓅满不在乎地说,甚至百无聊赖似得伸了个懒腰,他想说的话已经说尽了,虽然是诚心邀请墨砚,但是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活过今夜,想来万先生已经外出求援,但是来村庄的路被毁了,碧圆军首领不在,自己的父亲有可能正在海上搜寻自己……逃走的假狱卒可能引来更多人……
“还有……若是真有万一……”白玓瓅想了想,在海中浮浮沉沉,只保住了手中令牌与镶嵌在其中的东西,但也被万先生拿走求援,现下也没什么实在东西可以给他做信物,想了想扯了衣服下摆上带着云纹家徽纹样布料,沾了点一旁的醋汁写了一个“白”字递给墨砚,接着说:“你便带着这个去熙攘,那里有座正在修建的璎珞阁,就说是少阁主让你来兑换这座小楼损失的。”
墨砚却只是低着头,并没接下白玓瓅递过来的那块布,白玓瓅叹口气,正准备转身走出厨房,却被墨砚猛地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