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果然比晚上看得更清楚些,杨天冬这回一眼便瞧见阿离蜷缩在松树的高枝上,也不知她到底是喜欢这棵树,还是单纯喜欢高的地方。
“阿离姑娘,早上好。“
阿离一动不动。
杨天冬虽然这么跟乔子维说了,但具体该怎么跟阿离“和睦相处”,他也不是很明白。
从前他凭着这一身医术,又借着弘农杨氏嫡长子的身份,与他往来相处之人都对他多有尊敬。即便是上位者,也不会刻意出言刁难。可阿离不一样,她修道修仙,很不将这世俗放在眼里,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先前杨天冬最讨厌的便是她这点。认为她太过自私凉薄,除了钱财,对其他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实在是不能称之为一个好人。
可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算是一个好人呢?
今早那孩子醒转时,什么都不记得了。老人家只对她说,多亏这位杨大夫和另一位姐姐救了她的命,否则他一把老骨头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那位姐姐可是个得道的高人,是大善人,你可要一辈子记着她的恩呐!”
杨天冬望着他们,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
他忽然意识到,在他们这样挣扎在生存边缘的人眼里,那些关于“道义”、“初心”的玄妙争论,远不如一个确凿的结果来得重要。阿离在他看来不通人情,唯利是图,但她确确实实救了人家的性命,这便是最大的“人情”。
而他呢?讲仁心,守礼节,可到头来,他还是帮不上什么忙。那祖孙俩一早上的千恩万谢,他都受之有愧,所以早早地离开了。
其实阿离说得很对,他想做个普渡众生的活菩萨,可他没那个能耐。自己先前那般指责她“罔顾人命”,如今看来,竟是有些可笑了。
“我是来跟阿离姑娘道谢的,多谢你昨日又救我一命。”
树上枝叶微动,阿离探出半张脸,没什么表情地往下瞥了他一眼,又缩了回去:“我不吃糕饼,什么饼都不吃。”
杨天冬一时没明白。
“上次你说来谢我救命之恩,给了我一盒糕饼之后就给我找了一堆麻烦,这次又想干嘛?”
杨天冬没忍住笑了出来。他发现阿离这个人,虽然性格尖锐,却十分对事不对人。
就好比他先前还在为争吵的事耿耿于怀,阿离却能大大方方地和他说话,不会因为讨厌他而见死不救,同样,也不会因为救了他就对他另眼相看。换言之,她其实根本不在乎这个人是不是杨天冬,只是恰好此人当时和她争执了,她便骂了,骂过便算了。
过客而已。
想通了这一点,杨天冬忽然觉得有些释然,又有些莫名的怅惘。
释然在于,其实他根本不必在意二人之前的过节,因为阿离根本不会像他一样将此事放在心上。
惆怅在于,他意识到,在某些观点上,他终是不能说服她,也无法和她达成一致。
那么,与其强求对方理解自己的世界,不如就接受现状。至少阿离虽然在他的标准里算不上十足十的好人,至少也不是恶类。她不关心他,同样也不会刻意针对他。如果危难当头,她也会十分尽心尽责地拿钱办事。
于是他笑着对阿离说:“这次不是来找你帮忙的,就是单纯来谢你的。而且……”
他深吸口气,挺直了腰杆。
“先前是我固执己见,言语多有冲撞。阿离姑娘却毫不芥蒂,倒是我心胸狭隘了。在这里跟阿离姑娘赔不是,还望姑娘海涵。”
杨天冬拱手:“今后我们住在一个屋檐下,总是要打照面的。不若既往不咎,和睦相处。”
杨天冬在树下静立片刻,见她并无回应,也不觉尴尬。他本就不是为求回应而来,只是觉得该说这番话。如今他歉意尽到,往后井水不犯河水便是。
“姑娘不说话,那我就当姑娘答应了。”
他冲着树上喊,阿离仍旧没有动静。
杨天冬也不管她有没有往这边看,再次拱了拱手,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