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余下的日子漫长而贫乏。
他依然在会上遇见戚屿。北京和日内瓦隔着时差,他们在同一个会议链接里登录,周笃行只有在公事讨论时才能听见戚屿沉定的声音。
只有在周五的高管会上,他才见戚屿打开了摄像头。
瑞士那时已是凌晨,戚屿将正装衬衫换了一件宽松的针织衫,额前的发丝在台灯映照下漏过光束,显得松散而柔软。
他此行公务进展顺利,会议视频小框里,他用指节支着下颌,眼尾在逆时差的困意下落墨为浓郁的阴影线条,像是吐息观察的猎豹,带着几分好整以暇的闲适。
那只是个每周碰面的内部例会而已,戚屿远隔重洋又旅途劳累,也乐得行使老板的特权,上来打完招呼就径直离开,众人俱是体贴告别,只留下周笃行独自主会,以及一摊烟波浩渺的心神不宁。
无人收拾,又愈演愈烈。
周日下午,周笃行突兀出现在戚屿所居住的套房门口。
北京正是倒春寒,他也不知自己怎的了,只盯着航班起落,算准小雨天回城的时长,甚至给戚屿收拾行李留出了时间,直到自己站在酒店套房的厚重乌木门前,手掌拢在指纹锁上,却始终按不下那枚足以弹开锁芯的指印。
戚屿从未允许任何外人在此录入指纹。
那次他自作主张,明明只是戚屿搬入新住处后的一次非正式餐会,他却处心积虑支开同僚,摸向套房玄关的门锁。
听见录入成功提示音的瞬间,周笃行有些恍惚,像是回到了毕业后与戚屿同住的那间小公寓——鸽子笼里的进门玄关狭窄到难以容许两个成年男子同时通过,每当他们挤着出门时,总是他侧身,下颌擦过戚屿耳畔绒绒的碎发,他们鼻息相抵,恍若亲密无间。
只是后来,戚屿先搬出了那间公寓。
往昔记忆的漩涡裹挟着引人坠落的瘾,让周笃行近乎沉沦,不自觉间,身前传来一声枯干的电子音。
周笃行这才意识到,不知何时,他已然按下指纹。
推开套房大门,温暖和煦的空气迎面而来,浅色橡木地板与暗纹白墙映出宽敞的玄关,窗外雨声零星,自然光透过落地窗落入,即便在降温阴雨天也明亮得令人目眩。
周笃行的视线在触及玄关角落时骤然收紧。
他记得戚屿与他都常用同一品牌的旅行箱包,造型简洁的合金行李箱在那一角落显得颇为瞩目。
——而在那之外,还有属于另一人的行李。
这个想法一冒出便霎时如野火般蔓延,而远处房间里传来的的隐隐话音,更让周笃行的理智愈烧愈烈。
书房门半掩,温热的气流在厅室间流转,只听戚屿的声线格外清朗。
“......今晚有事吗?”
他顿了片刻,似乎等到了对方的回答,语气里染上一丝不常有的雀跃。
“......那留下一起吃饭吧。”
“抱歉,戚屿有约了。”
周笃行声线中压抑着明显的怒气的,令书房里的二人都转过身来。
相比身侧的另一人,戚屿对周笃行的出现似乎并不惊讶,视线相触的刹那,他的眼睫轻颤了一下,目光却异常坚定,如同凝固的实体般沉沉投射在周笃行身上。
书房里何旭的惊呼打破沉寂。
“周总!”
周笃行抬了下眼,“何律,好久不见。”
戚屿上前半步,他在室内脱了外套,羊绒衫袖口挽到肘部,露出流畅线条的小臂直直抬起将何旭挡后,迎上周笃行讥诮的目光,声音冷如窗外细雨:“我怎么不知道我有约了。”
压下因戚屿动作带来的些微刺痛,周笃行冷冷道:“周日晚上,我们曾经约定,每周这个时间一起吃饭。只是......”
他点到为止,没再说下去,戚屿却目光闪躲,面色逐渐黯淡。
他怎会不记得。
仅仅是周笃行吐字前轻微的吸气声,就足以令他回想,最初玩笑般拉勾的约定,被他们心照不宣地遵守了数年,不论天气晴朗阴雨,工作顺利或焦头烂额,他们总有办法推开周日晚上的一切事务,在曾经同居的小小公寓里,面对面与对方吃一餐饭。谁做饭,谁洗碗,都是很顺其自然的事。
至于是谁最先失信,他却再也记不起了。
也是在这一瞬间,戚屿明白了周笃行提起这事的意图。
他在胁迫,也在豪赌。
下的注是二人共同维持数年的和气体面,只为了赌戚屿难得一见的心软。
一时间,旧日时光交织在套房暖湿的空气之中,周笃行与戚屿正对僵持着,回忆被磨得毫无温情可言,往事积攒下的茫茫尘埃如山一般积压在戚屿心口。
他下意识地探向手腕。
一片寂寥之中,戚屿在西装袖口的掩盖下,指尖勾起一根紧贴腕骨的黑色皮筋,急促脱手。
周笃行的视线并未触及,只是焦灼地盯着戚屿空茫的神色,恍若居高临下的审判者,无情逼迫着戚屿做出非此即彼的决断。
冷冽回寒的细雨拍拂落地窗外沿,天际水雾阴沉渺茫,书房里的时间仿佛就此静止。分秒在周笃行感知里恍若世纪般漫长,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看见戚屿的嘴唇微张。
“......是。但那是很久之前了。”
周笃行直直逼视:“我们说过那不作数吗?”
戚屿目光一片涣散,两片唇瓣翕张,却许久没有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