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河沿再次陷入了沉默。
春雨细疏被风吹散,垂落昏黄景观灯上如向心的枝叶,水汽混着草木碎碾的汁液气息蔓延。栈道空寂,只有二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
周笃行注视戚屿垂落的手,语调小心翼翼:“伤口深吗?”
“不深,不疼。”
戚屿肩臂微动,似是手上刻意躲开周笃行,可说话刹那,还是被周笃行上前半步捉住了手腕。
暖热的体温在萧瑟春雨夜从腕上汩汩传来,“能让我看看吗?”
“不必......”
话音未落,周笃行已经半抬起戚屿的小臂。
他的视线滑过横跨掌心的素白纱布,落在腕上那枚对比鲜明的墨黑发圈,半晌,轻笑一声。
“不留长发了,怎么还是戴着发圈?”
戚屿指间一滞,“习惯了。”
就着半抬手臂的姿势,周笃行用身躯挡住戚屿的去向。他比戚屿只高半寸,但身板骨架健壮,加以规律锻炼,很轻易地便将戚屿半挡半压入栈道玻璃围栏的折角,围栏上沿轮廓抵在戚屿后腰,更迫使他微屈半身,以抬颌仰视的角度与周笃行对视。
周笃行的手指就势上移,轻轻挑起戚屿腕上的发圈。
“你原先戴运动手环,现在戴发圈,但不论如何,手腕上不会露出空缺。”
如勾弄紧绷至极的弓弦一般,周笃行围拢戚屿的手臂松开,指间轻点上自己另一手的腕部,触碰到冷硬的金属。
“当初我还是照你的样子,才想着要戴腕表,目的和你一样,都是为了遮起这枚印记。”
说罢,他摘下腕表,露出左腕内侧细小深刻的字母Y纹身,恍若一枚私人小章,晃在戚屿眼前。
迎着昏黄晕染的行道灯,周笃行笑意冰冷。
“表带应该比发圈遮得严实吧?但我不想再遮了。戚屿,我不想再顾忌了。”
话音刚落,周笃行右臂顺势扬起,玫瑰金腕表在空中划过一道精巧弧线,飞越春日凉意荡漾的河面,再直直落下,落水的沉闷声响被一阵渐大的雨声盖过。
水珠落在戚屿轻颤的睫毛末端,不知是雨抑或水汽凝结。
他背对水面,许是因为方才受伤失血,他的脸上毫无血色,即便被刻意展示暖意的路灯笼罩着,也只剩凄暗的惨白。
周笃行的声线凉如春水。
“我期待这枚发圈被摘下的时刻。”
-
那天晚上,戚屿做了一个悠长的梦。
梦里是剑河边蒙着细雾的草坪,暮春阴雨连绵,英伦的空气里飘着化不开的水雾,水草清新略涩的气息像是香氛甜美的尾调。
他本科后拿奖学金至剑桥深造,毕业之际,留守北京创业的周笃行特意飞来见他。
他去伦敦接他,在机场的国际到达出口搂着他的脖子跳跃,再一同来到剑桥。千年历史的砖石地面在细雨中湿滑如冰,他们步行穿过城市与学府,他紧紧拽着周笃行的袖子才不至于滑倒。
梦里的石径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他们商量着想留下个纪念,直至拐进街角的一家纹身店。
记忆里是他先提的建议,交握着彼此的手腕,说就纹X和Y吧。
他那时说,取的是数学函数的寓意。
就如同那时预祝,他们此后的事业与人生,一切规整如数学题,他们汲汲求索唯一解,最终取得令人艳羡的最优值。
唯独梦境不是。
在这个无比逼真的梦里,他紧握周笃行手腕的指尖没有一丝松动,万分笃定地告诉周笃行,他想纹X和Y,是因为这是他们名字尾字。
就在腕脉的位置。
他在梦中抬眼望入周笃行墨黑的眼底,郑重地告诉他,他想要彼此永久镌刻在对方的生命线上。
“不必为我解这个梦。”
戚屿将发圈上移稍许,垂眸端详手腕最窄处那枚清晰的X字样纹身,“我知道自己病入膏肓。”
魏雪松叹了口气,岔开话题:“瑞士怎么样?”
“还算顺利。”戚屿专注把玩着发圈,手腕因包着纱布而稍显僵硬,“本来昨晚就该过来,被笃行强留吃了顿饭。”
余光扫到魏雪松紧张的神色,他轻笑了下:“放心,没有喝酒。”
魏雪松的声调依然紧绷:“还没告诉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