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翊的目光无声地追随着她,像一道隐形的护盾。
就在柏静即将随着人流走向安检入口时,她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像是某种感应,她忽然侧过头,视线越过拥挤的人群,精准地投向梧桐树下的阴影。
两人的目光,在喧嚣躁动的空气里,短暂地撞上。
没有言语,没有动作。
周翊只是极轻微地对她笑了笑。
柏静怔了半秒,随即,那抿紧的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松动了一下,也几不可察地朝他扬了扬下巴。眼神里的那簇火苗像是被注入了更稳定的燃料,燃烧得更加沉静而锐利。她用口型对他说:“高考加油”。
仅仅一秒。或许更短。
视线交错,随即分开。柏静转过头,继续随着人流向前,身影很快消失在安检门内。
周翊依旧站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背影,才缓缓收回目光。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握紧的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慢慢松开手,掌心有四个浅浅的指甲印。
第一场语文。
考场里静得可怕,只剩下笔尖划过答题卡的沙沙声,像是春蚕啃食桑叶,带着一种消耗生命的急促。空气里弥漫着纸张和油墨的味道,还有无声弥漫的紧张。
柏静展开卷子,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杂念摒除脑后。世界缩小到只剩下眼前的试题和笔下的方格里。她写得很快,思路流畅,那些背诵了无数遍的古诗文、演练了无数次的阅读模板,如同早已编入程序的代码,精准地输出。
只是在写到最后那篇作文时,笔尖稍稍停顿了片刻。要求的题材让她恍惚了一下,某种复杂的情绪掠过心头,但很快就被她压下。她重新握紧笔,目光沉静,继续书写。
周翊坐在另一个考场。他答题的速度更快,像是精密运行的仪器。逻辑缜密,计算精准。所有的公式、定理都在脑中排列成最清晰的阵列,任他调取。只是在阅读理解碰到某篇涉及“守护与距离”的文章时,他的视线在某个选项上多停留了两秒,才继续向下。
下午数学。第二天副科、英语。
每一场考试,都像一场耗尽心神的长跑。走出考场时,有人脸色惨白,有人如释重负,有人崩溃大哭。
柏静每考完一场,都面无表情,不和任何人对答案,也不多说话,只是快速离开考点,回到临时休息的地方,闭目养神,或者翻看下一科的粗略提纲,将自己完全隔离在外界的纷扰之外。
周翊亦然。他像一块沉默的礁石,无论周围的情绪浪潮如何翻涌,他都岿然不动,只专注于下一场即将到来的“战役”。
最后一天,当最后一场考试的结束铃声响起时,整个考点先是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随即,巨大的、如同潮水般的喧哗声猛地爆发开来!
结束了。真的结束了。
十二年寒窗,无数个挑灯夜战的夜晚,厚厚叠叠的试卷,所有的压力、期盼、挣扎、汗水……都在这一声铃响中,画上了一个彻底的句点。
柏静放下笔,看着被填满的答题卡,有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身体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又像是被某种极度兴奋的情绪充满,轻飘飘的。她缓缓地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长气,指尖微微发麻。
她随着人流走出考场。夕阳的光芒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眼,看着外面那些疯狂欢呼、拥抱、哭泣、撕碎复习资料抛向天空的人群,像是看着另一个世界的光景。
她没有加入其中。只是慢慢地走着,心里空落落的,又满当当的。
在汹涌的人潮边缘,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高瘦身影。
周翊也刚刚走出来,站在一棵树下,正低头看着手机,侧脸在夕阳下显得有些模糊。他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抬起头。
隔着喧嚣鼎沸的人群,隔着整整三年的时光,隔着无数张泪流满面或狂喜呐喊的陌生脸庞。
他们的目光再次相遇。
这一次,没有紧张的绷紧,没有无声的鼓励。
只有一种共同的、精疲力尽后的平静,和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无需言说的了然。
周翊朝她走了过来。脚步沉稳,穿过纷乱的人群,如同劈开海浪的船头。
他在她面前站定。两人良久都没有说话。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
空气中弥漫着解放后的狂喜和离别前的伤感,但他们之间,却只有一种安静的、共同经历过一场漫长战争后的默契与疲惫。
许久,周翊才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而有些低哑:
“结束了。”
柏静抬眼望着天边那轮巨大的、正在缓缓下沉的红日,琥珀色的眸子里映着璀璨的霞光。她轻轻地、几乎是叹息般地应了一声:
“嗯。”
结束了。也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