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倒计时的数字,终于从三位数,挣扎着跳到了触目惊心的“2”。
高三教学楼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气氛,像是大战前夕最后的宁静,又像是长久紧绷后的虚脱。不再有铺天盖地的试卷,不再有老师喋喋不休的叮嘱,只剩下收拾东西时纸页摩擦的哗啦声,和行李箱轮子滚过走廊地面的闷响。
五楼,文一班教室。
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轻响,照亮着空了一大半的教室。桌椅被挪得歪歪扭扭,地上散落着废弃的试卷、写空了的笔芯、和一些不要了的复习资料,一片狼藉的告别景象。
柏静站在自己的座位旁,慢吞吞地将最后几本笔记塞进那个巨大的、印着某个摇滚乐队logo的帆布包里。拉链拉上的瞬间,发出沉闷的“刺啦”一声响,像是给某个阶段画上了一个休止符。
她直起身,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转过身,手撑在冰凉落满灰尘的窗台上,目光投向窗外。
五楼的高度,视野前所未有的开阔。能将大半个校园尽收眼底。
红色的塑胶跑道,绿色的足球场,高一高二教学楼传来隐约的、与他们无关的喧闹声。远处,是校门口那棵年年春天开得轰轰烈烈的老槐树,此刻正是枝叶繁茂的时节,在午后的风里轻轻摇晃。
她记得刚入学时,觉得这个校园大得像是走不完。现在站在这里俯瞰,却发现它其实很小,小到三年间的点点滴滴,似乎都能在这一眼里重叠闪现。
军训时晒得滚烫的跑道,运动会时声嘶力竭的呐喊,晚自习时窗外沉沉的夜色和教室里明亮的灯光,还有那个总是堆满书的角落,她和黎海妍无数次在那里互相打气或者一起骂骂咧咧地抱怨……
时间像是被谁偷偷按了快进键。明明昨天还觉得高考遥不可及,还在为爬五楼怨声载道,还在楼道里和黎海妍像疯子一样发泄压力,还在和周翊笑闹……怎么一眨眼,就到了要收拾东西离开的时候?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竟然就这么……流走了。
一种强烈的、不真切的恍惚感攫住了她。像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做不完的题,考不完的试,有周翊沉默递来的温水,有林嘉仁的笑话,有黎海妍的陪伴,有偷偷点的外卖,有演唱会的狂欢,也有无数个崩溃又自愈的瞬间。
而现在,梦快要醒了。他们即将被抛向一个名为“未来”的、广阔却未知的洪流之中。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又像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抓住。有点酸,有点涩,还有点……难以言喻的怅然。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窗边,夕阳的金辉透过玻璃,温柔地笼罩着她,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光晕。栗色的发丝垂在颊边,侧脸的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有些柔和,又带着点茫然的放空。琥珀色的眸子映着窗外的景色,却像是没有焦点,仿佛穿透了眼前的景象,看到了那飞快流逝的、抓不住的三年时光。
教室里嘈杂的收拾声、告别声,似乎都隔了一层膜,变得遥远而模糊。
周翊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一个简单的黑色双肩包,就已经足够装下他所有的必要物品。他拉上拉链,从二楼爬到五楼,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柏静独自倚在窗边的背影。阳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她一动不动,像是凝固在了那片金光里。周围是纷乱离场的背景,而她那里,却有一种奇异的、安静的孤寂感。
他几乎能感受到从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淡淡的、对时光飞逝的恍惚和怅惘。
他没有立刻走过去,也没有出声打扰。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身上。
许久,柏静似乎才从那种出神的状态中缓缓清醒过来。她极轻地、几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肩膀微微放松下来。她转过身,准备提起自己那个巨大的帆布包。
一只有力的手先她一步,握住了帆布包的提手。
柏静微微一怔,抬起头。
周翊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身边,表情依旧是惯常的平淡,但眼底却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类似于……理解的东西?他什么都没问,只是自然地拎起了那个看起来分量不轻的包,挎在了自己一边的肩上。
“走了。”他声音低沉,言简意赅。
柏静看着他肩上自己帆布包,又看看他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心头那点恍惚的怅惘,忽然就被冲淡了不少。
她轻轻“嗯”了一声,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空荡凌乱的教室,和窗外那片看了三年的风景。
然后转过身,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走出了这间承载了三年青春重量的教室。
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走向终点,也走向起点。
*
震耳欲聋的喊楼声浪仿佛还在耳膜里嗡嗡作响,空气里弥漫着高考前最后的、近乎疯狂的释放气息。教学楼的灯光渐次熄灭,喧闹的人群如潮水般退去,留下满地彩色的纸屑和闪烁后黯淡的荧光棒。
黎海妍被雷婷和李见颖拉着继续去校门口拍照,柏静和周翊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后面,并肩走向校门。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刚才和黎海妍一起拿着荧光棒在楼道里尖叫打闹的兴奋劲儿慢慢沉淀下来,一种淡淡的、属于高三末尾特有的怅惘和疲惫笼罩下来。
周家的黑色轿车安静地停在路边。司机看到他们,点了点头。
“走吧,捎你一段。”周翊拉开后车门,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比平日更低沉些。
柏静也没客气,弯腰钻了进去:“谢啦。”
车内两人依旧沉默,车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滑过,映照着他们各怀心事的侧脸。
车子在他们两家对门的别墅前停下。两人下了车,周翊对司机说了句“谢谢王叔,等下我自己进去”,司机便默契地将车开进了周家车库。
夜风拂过,道路两旁高大的梧桐树叶沙沙作响,滤过了远处街道的喧嚣,只留下静谧的虫鸣。暖黄色的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干净的路面上。
“还有点早,不想进去。”柏静伸了个懒腰,指了指路边那张熟悉的长椅,“坐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