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桌像块巨大的抛光黑曜石，映着顶上垂落的、由无数切割水晶组成的枝形吊灯。冷白的光线经过水晶棱角反复折射，碎裂成冰冷刺目的光斑，精准地洒落在锃亮的银质餐具和骨瓷餐盘边缘。空气里只有刀叉与盘底接触时发出的、极其克制的细微脆响。

“常青藤的Offer季到了。”母亲舀起半勺浓汤，贝母勺沿悬着乳白汤汁，“托福班下周开课，衔接课程…”

父亲指腹摩挲红酒杯脚，酒液在杯壁挂出暗红酒痕：“斯坦福那边需要海外高中经历。”他抬眼，镜片反光切碎视线，“你高二结束前必须离境去加州读布兰森中学。”

柏静的汤勺沉在碗底。奶油冷凝结出蛛网状纹路。

“我不走。”声音撞在骨瓷碗沿。

银勺“叮”地磕在描金盘上。

“胡闹！”母亲指尖蔻丹掐进餐巾褶皱，“国内高考是什么地狱模式你不清楚？清北录取率才千分之三！”

“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父亲晃着酒杯，“浪费时间。”

柏静盯着汤面凝结的油膜。上周全市联考的数学卷在书包夹层发烫——最后一道导数题，她划破三张草稿纸才撕开裂口。监考老师踱步的皮鞋，笔尖刮过答题卡粗粝纸面的沙响…那些瞬间的心跳，滚烫真实。

“浪费时间？”她忽然抬头，琥珀色瞳孔淬着火，“可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父亲放下酒杯，杯底碰出冷响：“柏家不需要你用血肉之躯去填分数线，明明是用钱就能做到的事情。”

柏静嗤笑出声，“你们是怕我在高考战场上输得难看，砸了柏家的金字招牌吧？”她环视餐厅，水晶灯发出刺目光芒，“我偏要考，考不上好大学我就复读！”

死寂。

父亲镜片后的目光沉下来：“任性要有限度。”

“我不是任性！”柏静猛地抬头，琥珀色瞳孔烧着火，“你们总说高考是浪费时间，去国外读美高上大学然后回国找个靠谱的联姻对象才是正事。”她指尖掐进掌心，“可这是我的战场！是我不需要用“柏”这个姓氏也能活得很好的证明！”

母亲蹙眉：“战场？静静，我们只是不想你吃没必要的苦…”

“那什么是必要的苦？”柏静截断她，声音发颤，“按你们铺好的金砖路走到黑？住进你们买的金丝笼？然后婚前靠父母，婚后靠丈夫？”她环视这间被水晶灯照得无所遁形的餐厅，满墙名画像沉默的看守，“从小到大，哪道坎不是你们用钱、用人脉、用‘柏’这个姓抹平的？”

父亲摘下眼镜擦拭，动作缓慢：“资源最大化利用是智慧。”

“所以我的智慧就是永远躲在‘柏’字的荫蔽下？”柏静笑起来，眼底却结着冰，“连一场公平的考试都不敢自己打？”

沉默像液态氮浇灌下来。母亲指尖的鱼子酱勺凝在半空。

“高考不是终点。”父亲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反光遮住所有情绪，“但会浪费时间在低效竞争上。”

“低效？”柏静的声音劈开吊灯的冷光“或许在你们眼里，我为了提高成绩熬夜学习，每天因为成绩而焦虑也挺蠢的，毕竟就算我什么都不会，你们还是能用资源把我送进名校。”她自嘲地笑笑，“可那是我亲手挣来的！只有这样我才会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只会靠家里资源的草包！”

她想起上次全市模考。考场老旧风扇在头顶嘎吱转动，劣质答题卡粗糙硌着指尖。最后一道导数压轴题，辅助线划破草稿纸的瞬间——那种血脉贲张的、纯粹的征服感。不是靠柏家姓氏换来的捷径，是她自己的脑细胞在烧灼。

“你们说的qs前100，”柏静深吸一口气，背脊挺得像拉满的弓，“我会自己考进去的，而不是被你们用钱托关系塞进去。”她目光扫过父母凝固的面容，落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我的人生——”

高跟鞋踩碎一室死寂。

“——不是柏氏集团的子公司。”

巨大的水晶吊灯投下冰冷的光，将三人僵持的身影拉长，投射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如同三座沉默对峙的雕像。空气沉重得仿佛能拧出水。父亲脸上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母亲保养得宜的脸上血色褪尽，嘴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涂着精致蔻丹的手指紧紧攥着餐巾。

柏静剧烈地喘息着，胸膛里那颗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肋骨。她看着父母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失望和冰冷，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悲凉瞬间淹没了愤怒。

她猛地转身，不再看他们一眼，高跟鞋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急促而空洞的脆响，一路冲上旋转楼梯，奔向二楼尽头那个唯一属于她的、巨大的衣帽间。

“砰！”沉重的实木门被她狠狠甩上，隔绝了楼下那片令人窒息的冰冷空气。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滑坐在地毯上，昂贵的手工地毯触感柔软细腻，此刻却无法带来丝毫慰藉。衣帽间里三面环绕的巨大落地穿衣镜，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狼狈的样子：精心梳理的头发散乱了几缕粘在汗湿的额角，眼圈泛红，昂贵的连衣裙领口因为刚才的激动而有些歪斜。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双眼通红的自己，又看看周围——那些悬挂整齐、价值不菲的礼服、包包、鞋子，那些象征着身份与财富的精致囚笼。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空虚和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吞没。她把自己蜷缩起来，脸颊埋进膝盖里，肩膀无声地、剧烈地颤抖起来。

门外，是死一般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