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的念头，像一枚楔子，钉入了我死水般的生活。它带来的不是立刻的行动力，而是一种缓慢滋生的、焦灼的观察。

我开始留意窗外。不再是空洞地发呆，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迫切，搜寻着任何可能与“外面”世界产生连接的缝隙。招聘小广告，大多贴在巷口的电线杆上，被雨水打湿又风干，字迹模糊，招的不是搬运工就是需要经验的技工，对我而言如同天书。

巷口那家“好味来”小餐馆的玻璃门上，似乎总是贴着一张红色的招工启事。以前我从未仔细看过。现在，它像一块磁石，吸引着我的目光。

“招聘：服务员一名，洗碗工一名。包吃两餐，待遇面议。”

服务员？洗碗工？

包吃两餐。

最后四个字，像一道强光，刺破了我眼前的迷雾。胃里那只空虚的爪子似乎又挠了一下，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具体，更迫切。

我能做什么？服务员？我连抬头看人都会心悸。洗碗工？似乎……只需要面对碗碟。

恐惧和渴望在心里激烈地搏斗。一想到要走出这扇门，要面对陌生人的目光，要开口说话，我的手心就沁出冰冷的汗。但“包吃两餐”和可能得到的微薄薪水，像沙漠里的海市蜃楼，诱惑着我这棵快要干枯死去的稻草。

我躲在窗帘后面，偷偷观察了那家餐馆好几天。店面很小，油腻腻的，生意似乎不温不火。老板是个围着脏围裙、嗓门很大的中年男人，经常在门口抽烟。还有一个年纪看起来不大的女服务员，脚步匆匆，脸上带着疲惫的麻木。

似乎……并不是那么可怕的地方？

终于，在一个母亲又早早出门去打牌的上午，我站在了衣柜那面模糊的镜子前。镜子里的人，苍白，瘦削，眼神躲闪，穿着一件洗得领口都松垮了的旧T恤和一条褪色的牛仔裤。这个样子，会有人要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找出最“体面”的一件格子衬衫——虽然也旧了，但至少干净。我用冷水用力搓了把脸，试图让脸颊看起来有点血色，又用手指胡乱梳理了一下枯黄的头发，尽量盖住那块曾经粘过口香糖、现在依旧长得参差不齐的地方。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时，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我像个久不见天日的囚犯，骤然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浑身不自在，低着头，几乎是贴着墙根，快速走向巷口的“好味来”。

越靠近，脚步越沉重。心跳得像擂鼓，呼吸都变得困难。餐馆里飘出油烟和饭菜的混合气味，并不好闻，却让我空荡荡的胃一阵痉挛。

我在门口徘徊了好几分钟，手心里全是汗。透过玻璃门，能看到那个胖老板正拿着计算器算账，眉头紧锁。

进去？还是不进去？

不进去，回去继续面对那间发霉的房间和母亲的冷眼？继续饿肚子？

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或者说，是被逼到绝境的绝望，猛地推了我一把。

我推开了那扇沉重的玻璃门。

门上的风铃发出一串清脆的叮当声。胖老板抬起头，看到我，愣了一下，上下打量着我，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疑惑。那个女服务员也停下了擦桌子的动作，看向我。

“吃饭？”老板粗声粗气地问。

“我……我……”我的声音干涩发颤，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看……看到外面招工……洗……洗碗工……”

老板放下计算器，走了过来，围裙上沾着油渍和菜叶。“洗碗工？你？”他狐疑地看着我细瘦的胳膊，“小姑娘，这活儿可累得很，油乎乎的，你干得了吗？”

“我……我能干！”我急切地抬头，又飞快地低下，声音却提高了一些，“我什么都能干！我只要……包吃两餐就行！”

老板皱皱眉，似乎还在犹豫。这时，后厨传来一声吆喝：“老板！盘子不够用了！堆成山了！”

“催什么催！”老板不耐烦地吼了一嗓子，又看看我，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行吧，试用三天，没工钱，管饭。能干就留下，干不了滚蛋。一天十个小时，中午和晚上饭点最忙，能熬得住？”

“能！我能！”我几乎是立刻回答，生怕他反悔。

“跟我来。”他挥挥手，示意我跟他去后厨。

后厨比前面更加油腻闷热，巨大的炒锅冒着热气，一个赤膊的厨师正挥汗如雨地颠勺。地上湿滑，堆着一筐筐待洗的蔬菜。而最触目惊心的，是水池旁边那两个几乎堆到一人高的塑料筐，里面塞满了沾满油污、残羹冷炙的盘碟碗筷，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馊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