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棠第一次见到林晓星时,是在医院的病房里。那年她八岁,扎着羊角辫,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草莓蛋糕——那是妈妈早上特意给她烤的,可妈妈现在正抱着襁褓里的小婴儿,声音软得像棉花:“晓棠,这是妹妹,以后要跟妹妹好好相处呀。”
林晓棠往后退了一步,蛋糕上的奶油蹭到了衣角。她看着那个皱巴巴的小婴儿,闭着眼睛,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心里忽然有点慌——她发现妈妈的眼睛里没有了平时看她的光,爸爸也凑在床边,小心翼翼地碰着小婴儿的手,连说“真乖”。那天晚上,她第一次一个人睡在小房间里,妈妈没有像往常一样给她讲故事,爸爸也没有进来检查她的被子有没有盖好。她摸着空荡荡的枕边,忽然觉得,那个叫林晓星的小婴儿,把她的爸爸妈妈抢走了。
后来林晓星慢慢长大,会走路,会说话,总是跟在林晓棠身后,像个小尾巴。“姐姐,陪我玩积木好不好?”“姐姐,你看我画的小花!”“姐姐,妈妈说你今天考试得了满分,好厉害呀!”林晓棠总是不耐烦地挥挥手:“别烦我,我要写作业。”或者干脆躲进房间,把门锁上,任凭林晓星在门外拍着门喊“姐姐”,喊到声音发哑,也不吭声。
有一次,林晓星攥着一颗糖跑过来,献宝似的递到林晓棠面前:“姐姐,老师奖励我的,草莓味的,你最喜欢的。”林晓棠正在看电视,被她晃得心烦,一把推开她的手:“说了别烦我!”糖掉在地上,滚到沙发底下,林晓星的眼圈一下子红了,站在原地,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妈妈走过来,摸了摸林晓星的头,轻声对林晓棠说:“晓棠,你是姐姐,让着点妹妹呀。”林晓棠心里更气了——她觉得妈妈从来都不站在她这边,明明是林晓星先烦她的。
从那以后,林晓棠更不喜欢林晓星了。她放学故意走得很慢,避开等在学校门口的林晓星;吃饭时把林晓星爱吃的番茄炒蛋挪到自己面前,假装没看见妹妹眼巴巴的眼神;林晓星想跟她一起睡,她把人推到床边,说“你睡觉不老实,别挤我”。可林晓星好像一点都不生气,还是每天跟着她,喊她“姐姐”,把自己的小玩具、小零食都塞给她,哪怕林晓棠从来都不接。
变化是从去年冬天开始的。林晓星总是咳嗽,脸色也越来越白,以前跑着跳着跟在她身后的小身影,慢慢变得没力气了。妈妈带着林晓星去了很多次医院,回来时眼睛总是红的。林晓棠问过一次“妹妹怎么了”,妈妈只摸了摸她的头,说“没事,晓星就是有点感冒”。她没再问——她心里甚至有点偷偷的庆幸,林晓星不吵她了,妈妈好像又能多陪她一会儿了。
直到那天晚上,林晓星躺在病床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连说话都没力气了。妈妈不在病房,爸爸去给妹妹买粥,病房里只有她们两个人。林晓星拉了拉林晓棠的衣角,声音轻得像羽毛:“姐姐……”
林晓棠蹲下来,看着妹妹苍白的脸,心里忽然有点发紧。林晓星看着她,眼睛亮得像星星,小声说:“姐姐,我是不是快死了呀?”林晓棠的鼻子一下子酸了,她想骂妹妹胡说,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林晓星笑了笑,小手颤巍巍地摸了摸林晓棠的脸:“姐姐,你别难过……如果我死了,爸爸妈妈就会只爱你一个人了,就像以前一样……”
“不是的!”林晓棠突然哭了出来,眼泪砸在妹妹的手背上,“我从来没想过要你死!晓星,对不起,对不起……”她哽咽着,把心里藏了好久的话都说了出来,“我不是不喜欢你,我就是……我就是怕爸爸妈妈不疼我了,我怕你把他们抢走……对不起,我不该对你那么凶,不该把你的糖扔掉,不该不陪你玩积木……”
林晓星的眼睛里也涌出了眼泪,她用手背擦着林晓棠的眼泪,声音很轻,却很清楚:“姐姐,不哭……我知道的,我知道姐姐不是故意的……”她顿了顿,喘了口气,接着说,“姐姐,我好喜欢……好喜欢你呀……就算我去了天上,也会一直看着你,一直爱着你……”
林晓棠把妹妹的手紧紧攥在手里,哭得说不出话。她看着妹妹的眼睛慢慢闭上,看着那只摸过她眼泪的小手,渐渐没了力气。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妹妹苍白的脸上,也落在林晓棠的手背上——那只手心里,还攥着一颗融化了一半的草莓糖,是林晓星早上偷偷塞给她的。
后来,林晓棠的书桌上,总是放着一个装满纸飞机的玻璃罐。那些纸飞机上,有的画着小花,有的写着“姐姐,陪我玩”,都是她学着林晓星的样子折的。每天晚上,她都会对着窗外的星星说一会儿话,像以前林晓星跟着她说话那样:“晓星,今天妈妈给我做了番茄炒蛋,我给你留了一半,放在你以前的小盘子里了。”“晓星,我学会折你喜欢的那种纸飞机了,飞得可高了。”“晓星,我好想你……”
风从窗户吹进来,带着夏天的味道,纸飞机在罐子里轻轻晃了晃,像极了以前那个跟在她身后,喊着“姐姐”的小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