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的药材尽数归整完毕，已是日暮时分。

他站在廊下，看着廊下被凌风码放得整整齐齐的药材麻袋，没有说话。少年赌气似的干完了所有的重活，此刻正抱着他的剑，坐在栏槛上，背对着他，像一头沉默的、正在闹别扭的大狗。那挺直的脊梁，充满了无声的抗议。

沈溯没有去理会他，他转身，穿过寂静的后院，走向最角落的那间厢房。那里，住着他昨日一时心软，从鬼门关前拉回来的麻烦。

他推开房门时，守在里面的两名士兵立刻警觉地站了起来。他们不像昨日那般剑拔弩张，其中一人正笨手笨脚地用湿布巾擦拭着副将的额头，见到沈溯，动作都僵住了。

“先生。”两人齐齐恭敬地行了一礼。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和草药味。受伤的副将正安静地躺在床上，比起昨日，他的脸色好看了些许，至少不再是那种骇人的青灰色，呼吸也平稳了许多，只是依旧双目紧闭，没有苏醒的迹象。

沈溯没有理会那两个士兵，径直走到床边。他先是伸出两根苍白的手指，搭在副将的手腕上，闭目凝神，仔细地感受着他脉搏的跳动，这让他有些意外，此人的求生意志，比他想象的要强。

“情况比我想的要好一些。”他得出结论，声音平淡。

两个士兵闻言，脸上顿时露出难以抑制的喜色，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

沈溯解开副将胸口的衣襟，露出昨日包扎好的伤口。他取过一旁的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染血的纱布。伤口已经不再流血，边缘的血肉也没有红肿。沈溯配制的金疮药效果极佳，但伤口深处的皮肉却泛着不祥的青紫色，一股寒气从中渗出。正是这东西，在不断地蚕食着他的生机。

“准备热水和干净的布巾。”沈溯头也不抬地吩咐道。

其中一名士兵连忙跑出去准备。不多时，凌风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将盆放在床边的架子上。他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沈溯的动作。那双总是神采飞扬的眼睛，此刻却紧紧地锁在沈溯身上，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

沈溯用浸湿的布巾，仔细地将伤口周围的血迹和药膏残余擦拭干净。他的动作轻柔而专注，清理完毕后，他从随身携带的药瓶里又倒出一些药粉，重新为副将敷上，再用干净的纱布细细包扎起来。

做完这一切，他直起身，神情却比之前更加凝重。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拿出银针，而是转身，看向了一直沉默地站在旁边的凌风。

“你过来。”他的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

凌风一愣，不明所以地走了过去。

沈溯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审视般的锐利。“你的内力，至刚至阳，对吗？”

凌风心中一惊，他修炼的内功心法极为隐秘，寻常人根本看不出端倪，沈溯却一语道破。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很好。”沈溯的视线转向床上的副将，“他体内的那股阴寒内劲极为霸道，光靠银针，我只能暂时压制，无法根除。想要化解，必须用同样强劲的阳性内力进行疏导和消磨。”

他顿了顿，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我需要你帮忙。用你的内力，辅助我的金针。”

凌风的眼睛瞬间亮了。沈溯第一次主动向他“求助”，这比任何认可都让他感到兴奋。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好！要我怎么做？”

“等会儿我施针时，你双掌抵住他的后心‘灵台穴’，”沈溯详细地说明着，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我会用银针为你的内力开路，你要做的，就是将内力平稳地渡入他体内，然后跟着我针法的引导，一步步地去包裹、消磨那股寒气。记住，这个过程不能有丝毫差错，你的内力一旦失控，他会立刻爆体而亡。”

两个士兵听得心惊肉跳，凌风却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

“好。”沈溯不再多言，他让士兵将副将扶起，呈盘坐的姿势，而凌风则坐到副将身后，深吸一口气，双掌缓缓贴上了他背心的要穴。

沈溯坐在副将面前，从木盒中取出银针。静静地看着凌风，直到少年的呼吸平稳下来，他才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准备好了吗？”

“好了。”

“开始！”

话音落下的瞬间，沈溯手中的银针便刺入了副将眉心的印堂穴。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凌风催动内力，一股温热浑厚的真气，缓缓渡入了副将体内。

“守住心神，跟着我的针走！”沈溯低喝一声。

他双手齐出，一根根银针被他精准无比地刺入副将胸腹间的各大穴位。而凌风则全神贯注，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的内力，跟随着那股由针法形成引导，在副将的经脉中艰难前行。

这是一场无声的、却凶险无比的战斗。

时间在香炉里一寸寸地燃烧。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副将因痛苦而发出的、压抑的呻吟声，以及凌风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沈溯的脸色已经白得近乎透明，额角的汗水顺着他清瘦的下颌线滴落，浸湿了衣襟。而他身后的凌风，脸色也涨得通红，头顶甚至冒出了丝丝白气，显然已经催动了十成的功力。

凌风闷哼一声，只觉得一股阴寒刺骨的力道顺着手臂倒灌而回，胸口一阵气血翻涌，渡入的内力瞬间出现了一丝紊乱！

“稳住！”沈溯的声音陡然变得凌厉，他眼中精光一闪，左手食中二指并拢，快如闪电般在副将胸前的三根银针针尾上连弹三下！

“叮——”

三声清脆的嗡鸣声响起，一股奇异的震动顺着针身导入，瞬间截断了那股寒气的反扑之势。凌风只觉得压力一轻，连忙收拢心神，重新稳住了内力的输出。他惊出了一身冷汗，若是没有沈溯这一下，他恐怕已经受了内伤。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当凌-风的内力终于将最后一丝寒气包裹、消磨殆尽时，沈溯眼中精光一闪，手腕疾翻，以一种毫无迟滞的顺序，在电光火石间将所有银针尽数拔出。

“收！”

凌风闻声，如蒙大赦，缓缓收回了功力。他只觉得体内一阵空虚，浑身脱力，几乎要向后倒去。

而他面前的沈溯，更是已到了极限。

“噗——”几乎是在拔出银-针的同一时间，沈溯再也压抑不住，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溅染在他身前，那刺目的红色，仿佛要将人的眼睛灼伤。

“沈溯！”凌风顾不上自己的脱力，惊呼一声，第一时间从床后绕过来，一把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沈溯靠在凌风坚实的臂弯里，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连呼吸都带着血腥气。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目光却依旧落在床上的副将身上。

只见那副将脸上狰狞的表情已经褪去，呼吸虽然急促，却比之前有力了许多，原本泛着青紫的伤口，也恢复了正常的血色。

“将他放平，伤口重新包扎好。”沈溯用微弱的声音对那两个已经看呆了的士兵吩咐道，“今晚……他应该能醒过来了。”

说完这句话，他便再也支撑不住，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