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讲中,怜书结合自身经历,谈到女性教育的重要性、经济独立的关键性,甚至大胆提出婚姻自主的理念。台下时而寂静无声,时而议论纷纷,但无人中途离场。
“我们常听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怜书的声音提高了几分,“但请问,若是无才,如何明辨是非?若是无才,如何自立于世?这‘无才是德’的说法,不过是束缚女子的枷锁!”
掌声雷动。怜书目光扫过台下,忽然瞥见后排一个戴礼帽的男子正低头记录着什么。那人的侧脸有几分眼熟,让她心中莫名一紧。
演讲结束,提问环节更是热烈。一个男记者起身发问:“惊蛰先生主张女子解放,但若女子都去读书做事,家事谁来做?子女谁来教?”
台下响起几声附和。怜书不慌不忙:“请问这位先生,家事为何定要女子来做?子女为何定要女子来教?夫妻共同持家,共同育人,岂不更好?”
又有人问:“先生主张婚姻自主,但若女子自行择配,遇人不淑又当如何?”
怜书沉吟片刻:“自由选择不等于轻率决定。正因婚姻大事,才更需当事人慎重选择,而非盲从父母之命。”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况且,父母之命的婚姻,遇人不淑的难道还少吗?”
这话刺痛了她自己的心。若不是父亲之命,她何至于逃婚至此?台下似乎也有人感同身受,一时间寂静无声。
沙龙持续到日头西斜才散场。秦筝激动地握住怜书的手:“先生今日一席话,真如惊蛰春雷,必将惊醒更多人!”
怜书谦逊几句,急着要离开。方才那个戴礼帽的男子已经不见踪影,但她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
念依在外等候多时,见怜书出来急忙迎上。两人快步离开贡院街,穿街过巷,直到确认无人跟踪才放缓脚步。
“一切顺利?”念依关切地问。
怜书点头,却又摇头:“演讲很成功,但我总觉得有人盯着我。”她描述那个戴礼帽的男子,“看侧脸有几分像李府的一个门房,但距离太远,看不真切。”
念依脸色发白:“莫非真是...”
“或许是我多心了。”怜书安慰她,也安慰自己,“那么多人,有几个面善的也不奇怪。”
然而事实证明,怜书的直觉并非空穴来风。三日后,《金陵新报》刊登了沙龙的报道,对“惊蛰”先生大加赞赏,却也在文中提到“据悉惊蛰先生原籍上海,曾留学法兰西”。
这日怜书下课回家,发现念依坐在院中,面前摊着那张报纸,脸色苍白如纸。
“书姐你看。”她指着那行小字,“他们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怜书心中一震,强作镇定:“或许是巧合。留学法国的人不少,未必特指我。”
但接下来的事,让她们无法再自欺欺人。当夜,小院外传来奇怪的响动,似有人在外徘徊。怜书悄悄从窗缝望去,只见一个黑影迅速消失在巷口。
第二日,女塾周先生找到怜书,面色凝重:“教育局又来人了,这次问得更细,还特意问你可曾去过法国。”
怜书知道,不能再心存侥幸了。李维琛的触角,已经伸到了南京。
是夜,两人收拾细软,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怜书将那把裁纸刀贴身藏好,念依则连夜赶工,将最后一批绣活做完,好换些盘缠。
油灯下,念依飞针走线,忽然道:“书姐,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你自己走,别管我。”
怜书猛地抬头:“你说什么傻话!”
“我是认真的。”念依眼中含泪,“你比我重要,你的学问,你的理想,能帮到更多人。我不过是个绣娘...”
“闭嘴!”怜书罕见地动了怒,“你我之间,没有什么谁比谁重要!我们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她夺过念依手中的针线:“还记得那首《夜雨寄北》吗?‘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等这一切过去了,我们要一起坐在西窗下,回忆这些艰难岁月,而不是让我独自一人悔恨终生!”
念依泣不成声,扑进她怀中。两人相拥良久,直到油灯渐暗。
窗外,南京城的夏夜闷热依旧,而暗处的危机正如这夏夜的闷热般,无声无息地逼近。怜书知道,平静的日子即将结束,更大的风浪正在酝酿。
但她不再恐惧。因为无论前路如何,她不再是独自一人。在这暗流涌动的时代,两个女子的手紧紧相握,足以抵挡万千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