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意细细咀嚼这两人的名字,似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雪眉,雪臣,这个雪字怎么用得这么好,这么巧?”
申雪臣嗫嚅:
“无巧不成书,自然,自然是天生一对。”
曲意忍俊不禁:
“雪臣哥,如果这样想能让你自己舒服一些,那你就这样想吧。”
曲意放下茶杯,青瓷与白玉盘“叮”的一声,他正色道:
“雪臣哥心是善的,但却只是一家之善,甚至一人之善。我自从来到申家,一直听说你博览群书学富五车,想来那些传统的大道理你比我懂得多。但我是在育婴堂里长大的,人间疾苦却是我要看得多一点,更不要说明简哥哥,他在战场上九死一生,他们这样的军人不也是为了世间安定豁出去命过?”
申雪臣被他一番话说定住了,半晌回过神来,道:
“你,你再多说两句吧。”
曲意有些不好意思了:
“本来这些话我讲并不合适——”
“不碍事,我们的话他早就听不进去,你若能给他当头一棒,就是大造化了。”申明简给他撑腰道。
曲意清了清嗓子,继续道:
“雪臣哥见微知著,看到冬雨想到那些受灾的百姓,却只将百姓的影子浓缩到一名女子身上,往好处看是情比金坚,但你若能将这女子放大到无数百姓上呢?据我所知,申氏的慈善项目并不少,年年都是大手笔,做实事。这位黄雪眉我也听闻她巾帼不让须眉,还担起过二叔的重任,当然,虽然这是她在找寻机会,但也能说明这位女士能力出众,不是一般闺阁能比的。我冒昧问一句,她掌家的时候,雪臣哥在做什么?”
“我,我——”申雪臣吞吞吐吐,面皮发红。
申明简帮他说出来:
“他在家里等着老婆下班,给老婆捏肩捶腿。”
曲意又道:
“二叔举贤不避亲,明优姐姐也欣赏她的能力,但申家当时还没改革,宗族气息极其重,黄雪眉能受到信任,想来更是因为她是你的,额,当时虽然是妾室,不过现在已经是战后了不兴那一套了,她就是你的妻子夫人老婆,有这一层身份在,或者说,正是有你在,他们才敢放权给她的。”
申明简饶有趣味地看着曲意,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申雪臣心里头翻江倒海。
曲意咬了一口申明简送到嘴边的茶点,道:
“雪臣哥不缺经天纬地之才,却将自己关在这一片小天地中,你说这位出类拔萃的女子,要如何看你?我只知道,双方势均力敌才能持续发展。”
申雪臣果然醍醐灌顶,他起身给曲意深深鞠一躬:
“小意,哥哥受教了。”
曲意连忙让开:
“不要客气嘛,我只是觉得那名女士若对你有感情,肯定是不愿意看到你一直消沉下去的。”
申明简揉了揉他的脑袋:
“牙尖嘴利。”
他们三人后如何赏雨品茗,申雪臣如何回去改过自新暂且不提,当晚申明简曲意回的是申公馆,将那陆家的担保契约放进保险箱后,曲意简直十二分满足,觉得今日收获甚多,他就跟终于完成任务似的轻松,晚上胃口大开,很快就犯起了食困。
在他迷迷糊糊打瞌睡的时候,申明简冷不丁问道:
“你怎么知道黄雪眉做的是妾?”
曲意睡眼惺忪:
“嗯?你说的呀。”
申明简道:
“我只跟你讲了她和雪臣结婚。”
曲意恍惚的神思骤然清醒,他后背紧绷,脑海里飞速回忆,昨夜的确没提到娶进门是什么名分。他心里虽慌,但不动声色,微微睁开半只眼睛:
“唔……她不是长三堂子里的人么,不做妾难不成是做妻,那二叔岂不是要气死了。”
松木在壁炉里毕毕剥剥燃烧,偶尔溅起的火星义无反顾撞在黄铜挡板上,申明简看着这样有趣的画面轻笑一声,令曲意头皮发麻:
“小意最近长见识了,连仁德书寓是长三堂子都知道了,你知道长三堂子是什么?”
曲意暗骂自己今晚大大轻敌嘴快,他假意在沙发上翻了个身:“郑信驰告诉我的。”接着,他双手软绵绵推开申明简,叫他不要讲话,不要打扰自己睡觉。
申明简捉住他那双手,好笑地捏了捏,捏得曲意毛骨悚然,又一次升起背后被钉住的恐惧。申明简跟摸狗似的,盘盘他的手,又摸上他的背脊顺了顺,最后抚上他的头发,手掌几乎能将整颗头包进去。曲意一动也不敢动,申明简将他垂到嘴唇上的发丝绕到耳后,紧接着,一个很轻的吻落在了他的鬓角,恍若错觉一般。
第二次了,申明简心情极好地想着,他不禁舔了舔发痒的牙根,等到小尾巴露出第三次,就能痛痛快快一把揪出来。把猎物溜到精疲力竭,最后自投罗网,这是一名狡猾的猎人最常用的手段了。
寒夜漏尽,曲意披上黑绒长袍,他认真反思自己的纰漏,思绪却总是滑到那颗突然的吻上,脸热了热。他起身写了一条短笺广告语装进信封里,封皮上赫然填着《怡情画报》的投稿地址。书房的灯也亮了一夜,书桌上排放了十来张照片,申明简的目光从上头一一滑过,不放过一点细节。
不日,一辆名贵小汽车载着一名身着花纹绒滚边皮草大衣、戴一顶雪帽的女子停在了曲家牌坊下。这女子正在车里翻阅《怡情画报》,她的视线落到一则中缝广告上:
“本馆茶博士已顺利招满,请勿再扰。装修一应进度如常,以期年后开张。”
她朱唇上扬,合上画报,拿起金丝手包下了车。帽檐上一粒鸽子蛋大的红宝石随着她优雅的步态轻轻晃动着炫目的光彩。曲文雄早早迎在门口,搓手点头道:
“黄太,大驾光临,蓬荜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