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寸土寸金,申公馆选址闹中取静,占地并不很大,原本只是便于申明优工作之余落脚小憩之所。是以后院玲珑错落,曲径通幽,造景别致。穿过月洞门,绕过花池,来到堆叠的太湖石背后,便有一张石桌,几张石凳。曲意和申明简就在桌旁围坐,时不时咬几口莲子糕。
天上新月如钩,院里点着昏黄的玻璃罩灯,暑气已消,夜风叫人畅意。
短短月余,从越山到省城,曲意的生活历经天翻地覆的变化。在恩歇府时,曲意有两位家庭教师,课程灵活课业轻松,文鸢夫人并未对他的学业提出要求。而到了省城,曲意诧异于自己居然要在学校里待满八个钟头,课程固定,课业量极大,并且课程深度较之从前更甚。大概因为是第一批男女混校进来的男学生,傅校长对他们管理极严,曲意每天疲于应对学业,几乎要叫他忘记来省城前的愉快心境了。
一旦想到学业,曲意长叹一口气,细腻的莲子糕此时也如同干巴巴的粉笔头灰,叫他难以下咽。
申明简问道:
“可要喝点水?”
曲意放下半块糕点,摇了摇头:
“不饿,吃不下了。”
申明简察觉出他最近一直颇为低落:
“怎么了?可是功课太难太多?跟不上了?”
“这些倒是其次,只是觉得如今将全部时间都花在学校里,有些不习惯。”
“学校是不比家里请先生自在,条条框框,一板一眼,处处是规矩。你要是不喜欢,就说明你如今是个成功融入其中的学生了。”
曲意苦着脸,托着腮:
“傅先生好凶的嚜,先前家里的两个老师总是笑呵呵的,我还以为世上老师都是温柔的。”
申明简揉了揉他的脑袋:
“傅先生是母亲曾经的老师,你当真不喜欢他吗?”
曲意睁大了眼睛:
“哥,你不要哄我,母亲的老师,我,我——”
“自然是真的,”申明简笑了笑,“不信,回头你问问先生。”
曲意对文鸢夫人有一股盲目的崇拜,他此时觉得自己何其幸运,居然能由傅先生教导自己,傅先生便是牵系着时空的一根线,母亲在光阴的那头,他在如今的这头。曲意喃喃:
“圣母保佑,这是我的福气呀。”
申明简逗他:
“不是嫌上学辛苦么,我给学校致电,咱们先请一个礼拜的假歇一歇,可好?”
曲意忙道:
“没有嫌辛苦呀,我不要请假的。”
申明优、申雪臣并梁济川三人此时正从假山前绕过来,申明优听了一半儿话茬,笑道:
“明简如今当了哥哥,也学会了规劝人了。”
申雪臣也道:
“身教亲于言教,论事易,做事难——啊!”
不及念完,他就被梁济川踩了一脚,悻悻闭上了嘴。
“前头都这么早就散了?”申明简问道。
梁济川打趣道:
“哪有这么早,不过看你们出来躲闲,我们怎好落后。”
明优也道:
“二叔和蒋叔叔都在呢,不碍事。”
申雪臣分明也是一身西装,却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折扇来,见曲意新奇得很,便递给他玩耍。曲意拨开湘妃竹扇骨,只见一面粗粗绘制着“渔舟唱晚”,一面是行草,字体颇有智永和尚之苍朴。曲意一边辨认一边念着:
“湖上风来波浩淼。这是堂兄你写的诗吗?”
申雪臣摇摇头:
“易安居士大才,我望尘莫及。”
曲意暗暗同申明简咬耳朵:
“哥,这个堂兄讲话好奇怪啊。”
申明简不语,只拿莲子糕堵他的嘴。佣人春芽循着声儿找来:
“小姐,少爷,舞会要开始啦。”
一行五人一并回到大厅,曲意是第一次参加舞会,他讶异于厅内灯光全熄,紧跟着留声机吱呀唱起奔腾热情的洋曲,中央投下一圈白光,再眨眼时,申明优和梁济川二人似蝴蝶展翅一般亮相在白光里,伴着鼓点踢踏起舞。申明优今日脚踩一双骑士靴子,英姿飒爽,伴随着鼓点越发密集,她指尖一滑,脱去了外套,露出一套束身的白衣黑裤,英姿飒爽。梁济川是衬花的绿叶,是伴月的星星,更是拥鱼的流水。
曲意目不转睛,生怕漏过一瞬。舞至半曲,明优与济川轻滑脚尖,双双旋出中央,灯光也慢慢全部亮起。此时,大厅如沸腾的水面,一对又一对欢跳起来。